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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泥鰍羹(下)

又過三日,北郊邸店來了一群歸遼遼商,換貨得了些瓷器,要來歇腳存放。

結(jié)果就歇了一夜,倉庫轟的塌下,砸碎了遼商大一半的瓷器。

要賠上千兩,孫泥鰍拿不出來。

遼商更不可能放過他,操著不熟練的漢話,讓他把少東家喊過來。

沈硯舟馬鞭挑開庫房殘梁時,丹鳳眼掃過滿地碎瓷:“這確實是我們的過失,我們會賠償,你要多少錢。”

遼商擺出《榷場公憑》----五千兩黃金,沈硯舟也拿不出。

“三千兩!少一錢送這鼠頭兒喂漠北狼!“

遼商頭領(lǐng)生硬漢話混著羊膻氣噴來。

最后沈硯舟不想賠,孫泥鰍賠不起,遼商要扭送孫泥鰍去衙門。

遼商著人報官,衙役鐵鏈嘩啦鎖帶走了孫泥鰍。

他們?nèi)デ笊虺幹郏粵]有了之前啐沈硯舟的模樣。

老胡跪在旁邊沒說話。

阿丑不會說話。

“少東家仁德!“

四個青衣小廝叩頭如搗蒜,額角磕在青磚上洇出血印子。

領(lǐng)頭的豁牙伙計扯著沈硯舟袍角:“孫頭兒確是貪了些,但是他平日照拂我們頗多。“

沈硯舟憋笑,拍桌而起道,佯裝惱怒:“貪了些?若不是‘作院’匠人來查倉庫坍塌的原因,我都不知道你們拿杉木錢買樟木料,現(xiàn)在出了事,就拿我作散財童子,你們好處占盡,我怎么不見你們孫頭兒照拂照拂我。”

圓臉小廝掛著涕淚要抱他鹿皮靴:“我等愿賠。“

“賠?“沈硯舟丹鳳眼掠過工部批文:“你們拿命賠?不僅建設(shè)失格,防水失格,我若是被定失察,杖了六十至八十,我定叫你們也去大牢陪你們的孫頭兒----脫層皮去。”

眾人忙不迭磕頭,他們將平時私吞的錢財拿出來,青磚地上迸出叮當(dāng)亂響:“這是孫頭兒分我們的,求您打點。”

“貪這些個沙眼錢,正好拿著去買你們的棺材,你們真是害慘我!”

沈硯舟鹿皮靴尖碾過開元通寶,拂袖而去。

他馬車駛過石板路時,六個弓背的身影仍在磚縫摳挖銅錢。

戌時,沈硯舟哼著《雨霖鈴》殘調(diào)踏入別院。

卻不見柳含煙。

他揪住灑掃的灰衣小廝:“夫人呢?“

仆從道:“春杏姐姐說,夫人在鋪子里核賬,不必留飯了。”

沈硯舟挑眉,看來今夜又要留宿鋪子里。

“今夜我也不在家里吃了,不必給我留飯。”

瓦市燈火淌過他玄色貂裘,沈硯舟停在王家香飲子攤前:“蜜漬金橘脯包三份。“

榆木鋪門“轟“地撞上影壁時,二樓賬房珠簾亂顫。

柳含煙腕間翡翠鐲“當(dāng)啷“磕在歙硯上,狼毫朱砂濺出三滴血珠。

“柳娘——“

一卷青皮書冊挾風(fēng)劈面而至,沈硯舟偏頭躲過。

他嬉笑著舉起油紙包:“特地繞道州橋夜市...“

“再踹門就送你進將作監(jiān)修門框!“

柳含煙指尖沾著朱砂紅痕,“前日才補過門軸...“

沈硯舟訕訕的摸鼻子,有點心虛,其實剛才他不小心將鋪門揣了個小洞,不敢說。

“今日又很忙嗎?”

沈硯舟織金襕衫掃過滿地繡樣。

柳含煙回道:“戌時三刻,繡莊要送霓裳緞來比色,取繡樣,后日就要上新。”

“鹽漬梅子浸過冰片。“

沈硯舟指尖捻著果脯遞到她唇邊,冰涼的指尖蹭過胭脂暈染的下唇。

“虹橋趙婆婆的秘方,專治火氣旺。“

柳含煙啟唇咬住梅核,貝齒忽地咬住過他指尖:“沈二爺這是要改行當(dāng)貨郎?“

羊角燈爆出火星子,映得她眉間花鈿金粉粲然。

暗香浮動間,沈硯舟忽覺指尖似探進汴河春汛——濕暖裹著梅子酸。

他忙迭抽手,急退半步。

只是無心人還在認真畫花樣。

“當(dāng)心熬成相國寺的瞎眼繡娘。“

沈硯舟忽地起身,去添燈油。

“沈少爺這燈油添得——“

柳含煙朱筆懸在樣冊上,她忽抬眸乜斜,只見沈硯舟提著油罐將角燈加的溢出來----滴答滴答。

“莫不是要把暖閣燒成廣備攻城作的猛火油柜?“

三盞羊角燈將兩人影子投在椒墻上,一個似金明池競標(biāo)的孔雀,一個像專啄孔雀尾羽的促織兒。

他耳垂?fàn)C得能溫酒,暗罵自己莫不是飲了樊樓新兌的羊羔瘋酒——怎的見她筆尖一抖,竟比見著塌房走水的賬冊還心驚?

沈硯舟攥著羊角燈銅柄的手指發(fā)緊,指節(jié)泛白堪比相國寺佛塔的漢白玉欄。

他忽地傾身再添兩燈,玄狐裘領(lǐng)絨毛掃過她耳墜明月珰:“工筆畫最費眼神...“

他喉結(jié)滾了滾,把后半句“不如看我“咽成灼熱呼吸。

話音戛止。

樓下傳來銅門環(huán)叩擊聲還未落。

沈硯舟疾步下樓時袍角翻卷如漕船風(fēng)帆。

六個靛青短褐的腳夫正扛著榆木榻床擠進逼仄過道,榫卯接縫處散著新刨的松木清香。

二樓空間是個三十平的二室,兩邊用雕花門隔開,中間有個兩人寬的過道,一邊是暖房,一邊是臥榻。

六個靛青短褐的貨工扛著榆木榻床扛上二樓。

原本的獨扇屏風(fēng)已被挪開,新榻床的并蒂蓮紋與舊床牡丹紋竟嚴絲合縫。

柳含煙推門時,沈硯舟正單膝抵著青磚地,魯班尺橫亙在牡丹紋榻沿與蓮紋新床之間。

羊角燈暖光里,他側(cè)臉線條如刀鑿斧劈——下頜線利落似劍脊,顴骨陰影隨燭火明滅。

濃密睫毛在鼻梁投下細密陰影,垂眸時眼尾微挑;薄唇緊抿成一線,唇角天生噙著三分戲謔。

從前見他做任何事,都沒此時認真。

她過去勾住沈硯舟的蹀躞帶,扯著他耳朵問:“你當(dāng)這是樊樓擴建雅間?”

沈硯舟掰開她的手,將那份柳含煙借錢的契約書擺到她的眼前。

“白紙黑字,現(xiàn)在一個月未到,你須得和我同寢同食,你幾次三番違反,我都沒發(fā)難你,可知足吧,遇到我這般仁慈心善的債主。”

沈硯舟將契約疊的方正塞進懷中,臉上掛著得意的笑。

“我的要求只有一個,那就是娘子你在哪,我就在那,你若反悔,那我之前簽訂的契約也反悔,反正左右祖母還想著抱孫子。”

柳含煙抬腳踹向他小腿脛骨:“潑皮!“

沈硯舟吃痛踉蹌。

“咣當(dāng)——“

雕花門鎏金合頁震落細塵。

布置好后,沈硯舟就去暖閣盯著柳含煙描畫樣,將跟屁蟲三個字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

他斜倚填漆椅翻看青皮小冊,柳含煙在案臺上畫花樣。

那小冊是剛在集市買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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