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氣很不夠了。
越見卿第一次覺得自己靈力儲量窘迫,他本以為“玉液玄丹真靈統(tǒng)攝”多少屬于錦上添花的靈篆。
沒成想自己這么快就面臨,因為沒有及時修煉儲備靈氣的篆文,導(dǎo)致對敵時靈力不足的絕境。
他有太多東西來不及修煉,境界來不及穩(wěn)固,敵人極其強大,越來越超出他的掌控范圍。
但凡再給兩年,自己也有信心把這些東西都碾成渣子。
鬼嬰已經(jīng)把雙面魙吞得只剩個屁股了,蜘蛛魙被它扒拉下來四只爪子,像個球一樣立在坑里等著被吃。
越見卿知道,自己不能等御魔篆把大部分甚至所有蜘蛛魙和人頭魙逆煉成能控制的東西,他現(xiàn)在就要做出唯一的決斷。
此時,幾乎所有被拉進(jìn)魙境的人都躲在他的庇佑之下,仰望他的背影。
沒有人發(fā)出任何聲音,屏氣凝神生怕打擾這位大人寫篆。
僥幸存活的篆師一個接一個在辜狐飛背后排好隊,渡送靈力,趙信就緊接在辜狐飛背后,額頭冷汗像滾珠似地淌。
玄衣少年就像個靈氣貔貅,瘋了似地往里灌卻怎么都不滿,剛有靈力渡去瞬間就消失不見,恐懼像吞日的天狗一點點侵蝕他的心智。
怎么辦?怎么辦?
像這樣能雙手行篆的【者】字篆師在魙境也只能堪堪支撐,他們真的有機會回去嗎?
同時,這也是大多數(shù)人的想法,救命的玄衣少年固然很強,可那三頭巨物根本沒騰出手,等到鬼嬰吞掉其他兩只,還有人能活著離開?
開玩笑!
開玩笑。
越見卿也很清楚這一點,他腦子飛快思索,尋找破局之法。
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
之前在靈水鎮(zhèn)能吞噬三只魙鬼,主要依靠天宮給自己種下的【黃泉】種子。
【黃泉】成形時自發(fā)汲納天地異力,那三只魙鬼也不掙扎,大概是因為越見卿曾在其中一頭肚子里待過的原因,它們很自然地融入黃泉道心,甚至能為他所驅(qū)使。
其中一只兩頭魙附在辜鴻身上,還有一只三頭魙和兩頭魙都“送給”丁無秦,根據(jù)陰氣的反饋,丁無秦已經(jīng)死了。
但丁麟刻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兩只魙鬼困在某個地方,如果要召回魙鬼,只能收走辜鴻身上那個。
姑且放他一馬。
遠(yuǎn)在天邊的辜鴻忽覺身上一輕,不由得面色詭譎地朝某個方向看去。
與此同時,越見卿念頭微動,腳下影子以夸張的速度膨脹,飛快蔓延至鬼嬰腳下。
剛一接觸,越見卿心底無端冒出念頭。
不是對手。
這是此前依附在辜鴻身上的餓鬼魙傳遞的想法。
打不過?那加上御魔篆呢?
紫電劈落,瞬間打在鬼嬰頭頂,激得胎毛直立,電流鉆進(jìn)它肚子擊中雙面魙,緊接著籠罩蜘蛛魙,將它的發(fā)絲都盡數(shù)點燃。
與此同時,有熱流從越見卿鼻腔溢出,隨即兩眼一黑……
——
劇烈的刺痛喚醒了他。
睜眼是一對烏黑堅硬的“夾子”,“夾子”中間叼著紅白模糊的肉團,一眨眼那肉團便消失在“夾子”底部。
一只黑漆漆的小眼珠側(cè)盯著他,如同打量佳肴。
是烏鴉,他從沒見過如此巨大的烏鴉,光是這鳥的影子都能將他整個遮蔽。
越見卿試圖揮手驅(qū)趕,卻感到極其疲憊和虛弱,背上好像有一座山,讓人動彈不得。
“啊!”烏鴉發(fā)出粗礪的叫聲,震耳欲聾。
他看見張大的鳥嘴一片血紅,嗓子里卡著顆眼球。
刺目的天光中,眼球尚且清澈的瞳孔倒映出他的模樣。
一灘赤紅的血肉,裹著黏稠胎膜和幾團看不出模樣的東西,就這么隨意扔在土堆上。
肉團中間有一道刺目的破口,仍有液體淅淅瀝瀝地滴落,還有半張剛發(fā)育的小臉和虛弱微睜的眼睛。
它嗓眼咕嚕一下,眼球便吞進(jìn)肚子,然后又側(cè)頭盯著他。
無言的恐懼開始彌漫,越見卿再次爬動,嬌弱的皮膚只能摸到冷冰冰的污泥,石子,枯枝,連半片布都沒有。
他突然覺得身上發(fā)沉,一只爪子踩在后背,勁風(fēng)襲來,左腿鈍痛不已,整個身子都痙攣地蜷縮。
接著又是胳膊,脊背,大鳥漆黑堅硬的喙每啄一口,就能帶起成綹的血肉,越見卿想要大叫,張嘴卻連呻吟都發(fā)不出來。
死亡的恐懼變成麻木的忍受,和絕望的等待,彌留之際,越見卿心底竟然想的是一個字,娘……
他猛地清醒過來,這不是他的念頭,因為她從不會讓自己喊出這個字!
清醒的那一刻,越見卿驟然想到這是誰的記憶或者夢境。
是鬼嬰的。
連體三生的同胞兄弟,一出世就被扔到亂葬崗,差點被烏鴉啄死,至此留下心中最深的陰影和恐懼。
它害怕烏鴉。
也許更怕被遺棄。
這時,越見卿心情稍有放松,便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忽然看見前面有一群人在圍觀什么。
這些人瘦瘦高高,都穿著灰色長衫,有男有女。
他莫名感到惶恐,擠開人群,中間的地面卻空空的什么也沒有。
圍觀者們同時轉(zhuǎn)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臉上僵硬的神色如同面具。
越見卿鼻息不由得變粗,心臟像擂鼓似的狂跳,這種被俯視的感覺就好像他還是個孩子。
他們望著他,不說話也不動作,死寂般地安靜,臉上的神情也變成了一種僵硬的哭臉,仿佛有種痛苦無助的悲傷。
喂!
越見卿大喊,整個世界卻只有他自己的聲音。
別這樣。他心說,別看著我。
就算閉上眼,他也能感受到無處不在的凝視,如同心肝肺腎都被挖出來給他們看,不帶一絲遮掩地,被迫讓所有人圍觀。
他想逃,于是轉(zhuǎn)身狂奔。
驚懼中自己也不知逃了多久,恍恍惚惚來到一家沒有人的屋子,四處翻找吃的。
然而只找到許多剁成塊的生肉,有的細(xì)嫩,有的老糙,一些部位是肢體,一些是五官。
他想丟掉這些東西,卻不由自主地往嘴里塞,一塊又一塊,麻木不仁地往嘴里塞,明明感到惡心和痛苦,卻還不得不吃下去。
直到自己的皮肉也變成這樣一塊年輕一塊老,有的已經(jīng)腐爛發(fā)青,有的長滿黑痣麻點,就像來自千千萬不同的人。
他們用自己的身體替換掉他的身體,他看似一個完整的人,實則已經(jīng)變成千千萬萬的碎片。
都是,都是因為那個人!是他逼自己吃的,就為了有朝一日把他們都吐出來!
自己吃下去的無盡幽魂,終將吞噬人間!
“啊啊?。?!”越見卿抓著自己腦袋,有種神智被撕裂成好幾份的劇痛感。
他強撐痛苦指著鬼嬰,“烏鴉!”
接著指向雙面魙鬼,“盯著它!”
最后是蜘蛛魙,“這是個萬人屠,要殺死他們?。。 ?
就在這咒言出世的剎那,某個隱藏的殿宇內(nèi),一個寬大綢緞綁住上半張臉的瘦弱少年勾起嘴角,輕聲重復(fù)這血脈后裔的話。
“烏鴉。”
“盯著它?!?
“這是個萬人屠,要殺死他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