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紀元300年，阿布扎比堡的下城區——特洛伊堡中，仍然是那一派景象。

混凝土殘骸之間透露著蒸汽，將鉛灰色天空割裂成碎片。林夜膠質的靴子碾過粘膩的地面，每一次抬腳，機油和鐵銹混雜拉絲隨著鞋底升起。鋼鐵制成的空中連廊充滿著銹跡，不過，植物的生命還算頑強，連廊外壁仍有藤蔓纏繞，建筑物的混凝土裂隙中，仍有綠色探出腳來。

街巷的尾端傳來齒輪的嘶鳴聲以及那蒸汽鍋爐被人正在捶打的吼聲。只見那工人赤裸著上身，僅僅穿一條漫不過膝蓋的短褲，汗珠在那古銅色的脊背上，順著肌肉的線條流經一道道谷地，當然，那上面浮著一層薄薄的鹽霜，汗珠蒸干的地方，細碎的鹽粒貼在上面。汗珠又順著眉骨滑進眼尾褶皺，那工人偏頭在肩頭蹭了蹭，下頜線揚起時喉結滾動著吞咽沙塵。

每個人的后脖頸處都有一道符印——靈樞符，那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上層人和他們的父母告訴他們，這是天妖王給他們的恩賜和福澤，是他們的榮譽，如果有人違逆天妖王的命令，就會被收去靈樞符，屆時，整個人都將化作一具枯骨。

林夜來到轉角雜貨鋪門前，自動卷簾門卡在三分之二處，老板正在用假肢擦拭著蒙塵的玻璃柜。

“毛老板，來瓶工人山泉。”林夜從兜里掏出錢包，翻找著一元面額的摩比。

“好嘞，還是一樣的價格，兩摩比。”毛老板從柜臺下拿出一瓶紅色包裝的礦泉水，“哎，老林，我這剛剛弄到的一個好東西，要不要。”

“你又從哪弄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芯片。那里面的東西，真實性都還沒法保證，誰知道，你是不是從哪弄來的盜版的。”林夜將兩張一元面額的摩比放在柜臺上，隨后走向門口處的全身鏡，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那鏡中看著只有25歲左右，穿著剪裁利落的深藍色立領夾克，左胸袋別著三枚不同規格的六角扳手，內搭灰調格紋襯衫，解開兩粒紐扣，鎖骨處垂著銀鏈穿起的微型齒輪掛墜的年輕人。

毛老板從柜臺下掏出一塊薄薄的芯片放于柜臺上，隨后將兩張摩比拿了進去，林夜瞥了一眼那芯片，上面還刻著某種符號，這符號林夜從來沒見過。初生的陽光撒過林夜的臉頰和發梢，鼻梁高挺，劍眉下那雙丹鳳眼凝著晨露般的清亮，他又抓了抓黑發，眼下沒有加班常見的青影——畢竟昨晚難得準點下班。

“嘖，老林啊，你這話說的，這些東西可指定是真實的，你怎么能說我這是盜版呢，那里面寫的......”毛老板剛想大聲辯駁，看了看門外，隨后壓低了聲音，靠近林夜的身前，小聲說道，“這可是真相，別被現在那些課本上學的東西蒙蔽了雙眼。”

林夜不以為然：“嗐，前兩天剛發生的你不知道？那個叫什么‘熊貓會’的組織的頭，剛剛因為這個被抓了起來，現在鬧得人心惶惶的，誰敢多說兩句不好聽的話啊？你這個還是自己收起來吧，要不然到時候把你也抓進去就慘了。”

說完后，林夜便離開了。

“哎，知道真相也沒法公之于眾，現在多少后代都被那上層妖族給蒙蔽雙眼了，人類真的要完了。”毛老板繼續用他的假肢擦拭著玻璃柜臺，喃喃自語道。

林夜仰望著上方那在磁懸浮軌道上快速疾馳的，冒著紫色光芒的列車。那是上層人——也就是阿布扎比堡的上城區那些人才能乘坐的列車，即使像林夜這種有能力的下層人，也沒有資格去乘坐那列車。

林夜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他還是按照老樣子，將自己的隨身物品放在D6號儲物柜中，那是他的個人儲物柜，公司里的人，各自都有一個。

當然了，林夜日常的主要工作就是負責工廠里的各種信號故障，什么機械故障啊，電纜啊他都需要去維修和調試，有些新人，不太了解怎么工作的，也需要他來培訓，說實在的，每天還是有些許勞累的。

不過好在，他能賺到的摩比，在除去每日的吃喝拉撒以及出行需求外，再還上一筆住宅貸，每年剛剛略有一點剩余。

至于外面那些工人，無論是在機器面前敲打鋼鐵的，或是熔煉的，每天都要高強度工作至少十二個小時，從晨曦到月升，沒有停歇，可是收入，對他們來說也只是能維持一年的溫飽問題，至于想要去消費，去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又或者是探索一下自己喜歡的藝術，欣賞一下喜歡的音樂，那都很奢侈。

幾乎每個下城區的人都在為了自己的生計發愁，他們不敢反抗那些身為上城區人的老板，因為一旦挑事，老板們便會將他們從職位上剔除出去，那當然連溫飽也滿足不了了。沒人愿干這樣的事情。當然了，累點就累點，總比到時候沒吃的強。

“林夜，那個機器好像又出了問題了，你去看看。”埃斯諾主管又給林夜安排工作了。

“好嘞。”

林夜前往了工廠。潮濕的機油味混著金屬燒焦的糊味，林夜屈膝跪坐在配電柜前，手指抵著外殼。汗珠于護目鏡兩旁滴落。

“電壓好像高了。”他低聲呢喃道。

他用螺絲刀緩緩擰開門板，露出來了內部糾纏不清的各式各樣的線纜。繼電器夾縫中，透露一抹藍白色的光，林夜瞳孔微微收縮，那是一枚拇指蓋大小的芯片正卡在里面，芯片的表面還蝕刻著某種符號，這不是靈樞符，他又仔細一看，這上面的符號，似乎跟今天早上在老毛的那個芯片一樣，總之，這芯片里肯定有一些不可以被人知道的事情。

通風管突然劇烈震顫，遠處傳來腳步聲。林夜的喉頭猛地發緊，芯片邊緣鋒利的棱角已經嵌入掌心。他裝作調整萬用表探針，手背青筋暴起時將那抹冰涼塞進腰后工具袋夾層。金屬碰撞聲里，安全門開啟的蜂鳴與他驟然加速的心跳重疊。

“修好了！”他特意的提高了音量，手指擦過配電箱門的外層，留下潮濕的指紋。隨后，只聽見，最后一組齒輪咬合時發出清脆的響聲的同時，外面巨大的儀表盤亮起了柔和的綠光。

身后傳來同事們的歡呼聲。而林夜，卻只是盯著顯示屏上那清晰的數據流，后脖頸的冷汗正在慢慢的浸透他那深藍色工裝的領口。

林夜一整天都過得膽戰心驚。

自從撿到那枚芯片后，他捏著螺絲刀的手驟然僵在半空，沾滿機油的指節微微發顫。散熱器縫隙里那枚冒著藍色有光的金屬片刺痛視網膜，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在緊繃的脖頸間突兀的滾動著。

中央空調吹著的冷風本應該讓他在這炎熱的夏天覺得舒適許多，但在此刻，那冷風掠過后頸，激的脊椎竄起一串寒顫，卻抹不掉額頭滲出的那細密冷汗。

同事老王哼著走調的小曲，晃晃悠悠的過來時，他猛地將工具箱重重扣合，金屬撞擊聲驚飛了窗外槐樹上的麻雀。

老王察覺到林夜的異常，停下腳步，問道：“老林？老林！”老王喊了兩聲，林夜才發覺到有人叫他。

“你干嘛的老林？發啥呆啊？”

“嗷，沒什么，就是在想別的事情。”

“喲喝，你小子，不對勁啊。”老王一臉壞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會是想哪個姑娘了吧？啊？哈哈！你這......”

老王抬了抬下巴，用眼神指了指工具箱，“這里面藏著的，不會是情書？不想讓我們看到吧？”老王戲謔的說道，“情書可不能弄臟了。”

說罷，老王便哼著他那讓人聽不出來是什么曲子的調調，搖搖晃晃的走了。林夜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微微的點點頭。

“還好，還好老王腦子里想的都是那種事情，要不然芯片的事情就要被發現了。不過話說，那個芯片放在那里，應該沒問題吧。”林夜算是松了一口氣，但是額頭上的汗珠卻有兩滴已經劃過眉間了。

林夜修理好配電箱后，當時趁著眾人還在機器恢復正常的喜悅和歡呼中，他偷偷的將芯片帶回了自己的儲物柜里。

正午，食堂不銹鋼餐盤映出林夜扭曲的面容，他最愛吃的番茄炒蛋的湯汁在顫抖的筷間滴落。斜對角宋組長鏡片反光掃過這桌的瞬間，他舀湯的瓷勺撞在碗沿發出刺耳的脆響。背后傳來女同事銀鈴般的嬌笑：“林夜今天怎么跟丟了魂似的？”林夜用力的用僵硬的嘴角擠出兩聲干笑。桌子下放在大腿上的左手，指甲沿著褲縫邊掐出月牙狀血印。

終于熬到了傍晚，今天又是難得的沒有加班的一天。林夜趕忙穿好外套，步伐比往常快了不止兩倍前往自己的儲物柜，他要趕在大家都抵達儲物柜前，提前把芯片塞到自己衣服的內兜里。

可當林夜好不容易趕到D06號柜前，結果卻發現，老王正在他隔壁的柜子——D13號柜前。

“今天這么快啊老林。”老王還是和往常一樣跟林夜打著招呼。可是林夜卻沒有心思回應他。

“咋了老林？看你今天一天都不在狀態呢？”老王一邊從柜子里拿出自己東西，一邊看著林夜說道。

“我......我今天家里有事，得趕緊走了，改天聊。”林夜迅速的收拾好了，芯片當然也按照他的計劃，放在了他的內兜里。

“哎……老林……”沒等老王說話，林夜就已經鎖上柜子，朝著公司大門離去了，“真是的，奇奇怪怪的今天，晚上還想請他喝一杯呢。”

林夜跑回了家，以往十五分鐘的路程，可今天，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鐘就到了門口。

合租室友薛飛鵬，還躺在沙發上看著剛剛開播的電視劇，那雙眼睛半闔著。眼尾微揚的弧度本該帶出幾分風流，如今卻是被蒙上了一層似水霧一般的倦意。深灰色的棉質睡衣，慵懶的套在他的身上，露出鎖骨處那如瓷一般的白色皮膚，袖口處沾著薯片碎屑。腳踝隨意的搭在抱枕上。

聽見開門聲，他揉了揉眼睛，看向門口，“今天又沒加班啊？”薛飛鵬張口問道。

“昂。”林夜只是敷衍的回了一句，便走回自己的臥室里，將門從內部反鎖起來。

薛飛鵬聽到鎖門的聲音了，“都啥關系了，還鎖門。”不屑的喃喃道。隨后又從薯片包里掏出一片薯片放入嘴里咀嚼起來。茶幾上堆著三四瓶空的萬事可樂，和他已經吃完的三包薯片的空包裝袋。

林夜忍不住的在工作臺上研究起來了那枚發著藍白色光芒的芯片。

那芯片看上去倒像是一塊正四方體的石頭，摸上去卻很光滑，當然，除了刻圖案的那些地方以及八個角和十二條棱處有些膈手，那上面刻著的是六芒星，六芒星角處分別畫有不同的圖紋，但是單憑肉眼是看不出來的，他拿起一旁的放大鏡，仔細瞧了瞧那些圖紋。

從最上方開始是類似一個菱形晶體，隨后順時針看下去，便是玫瑰、牛角、天平、齒輪、羽毛。這些似乎在象征著什么，但是林夜卻看的是一頭霧水。

月，悄悄的摸上了云的尾巴。客廳里的燈亮著，電視劇的角色還在按照他們的劇本演繹著屬于他們的故事，響徹天際的鼾聲似乎是他們的背景音，薛飛鵬躺在沙發上就這么睡著了，左手放在胸口，右手耷拉在沙發沿。

窗外的城市霓虹突然全部熄滅，整片街區都陷入了黑色的瞬間，當然了，向上看去，上城區的燈火依然通亮，列車還在運轉。

林夜的桌子上已經有了很多畫滿各種圖案和奇奇怪怪文字的白紙，打印機報著“缺少油墨”的警告。他的頭發已經凌亂不堪，當然他現在最在意的是這塊芯片，也無心關注他的頭發了。

直到上城區的燈火也已經消失了，林夜恍然抬頭，雙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瞳孔瞬間擴大，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枚芯片，他似乎發現了什么。

隨后，林夜走出了臥室，轉身來到了雜物間，薛飛鵬被這聲響擾醒了，迷迷糊糊的看見林夜走進了雜物間，“又不知道這小子在干嘛。”隨后閉上眼睛，鼾聲又一次響起。

“找到了，就是這個。”林夜翻出來了一片鋼板，上面布滿一層厚厚的灰塵，他輕輕吹去，用手擦了擦，灰塵下掩蓋著的紋路露了臉，當然少不了鋼板中心的一塊小的方形缺口。林夜把正方體的芯片放在里面，剛好放進去，大小非常合適。

“你干嘛呢？”薛飛鵬的聲音從林夜的身后響起。

“哎喲臥槽，你不是睡著了么？”林夜屬實是被嚇到了。

“我這聽你在雜物間一陣翻騰，被你吵得睡不著。你手上這是什么？”

只見，林夜手中的鋼板從剛才放進去的芯片中心，向四周沿著原有的紋路亮起來藍光，像是能量在向四周擴散一般。

隨后，兩人便見到了那令他們永生難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