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一步是十年，向后退一步是人間。”

文兮今年22歲了。畢業后，她回到了五洲城。

行走在夏天，梧桐樹綠得反光下的老街，一切都好陌生。闊別五洲城好幾年了。

仙人粄的叫賣聲陣陣入耳，人群的喧囂不斷，眼前車水馬龍，文兮視而不見。上次行走在相同場景時也是如此，再睜開眼時，她什么也沒有。城間突然就變得好安靜，老板只不斷地招搖著手，口中念念有詞，可她什么也聽不到。人群熙熙攘攘，不斷擁擠著不知向哪里走。車流不斷，可她眼前竟像一部黑白默片慢慢播放著，仿佛觸手可及，但又捉摸不住，像虛擬，像雨滴。只是五洲城依然生機，梧桐樹茂密得遮住了片片光明，她繼續行走在微涼的老街上。

陌生。陌生之后她只感受到了倉促，惶恐，她漫無目的，不知所措。仰望蒼穹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的天空，本該遼闊無際的天空竟—片空，莞爾，便看不到白藍色的白，白藍色的藍。

仲夏，文兮高中畢業了。高考完那幾天，文兮在母校附近的景點游玩。高中的三年文兮一次都沒有出過校，除了回家，意思是在假日在五洲城游玩。她并非五洲城本地人，盡管，她在學校透過窗戶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但她沒勇氣，因為陌生，因為智能未普及。

畢業后，她用父母給的伙食費省下來的那一部分給自己買了個卡片機，給自己的畢業禮物。

她在廟前點了一支香，許愿：“有福之人無苦無難登天階，有淚之人能被允許擁抱記憶返回人間”。雙手合十，化成最虔誠的信徒。事實上，她在某種程度上確實算得上是虔誠的信徒。小時的她經常隨老一輩人去教堂作禮拜，不過從前的她信奉基督，現在她在拂前。

這是一種信仰，人可以有好多個信仰。

鞠完躬，她便離開了廟堂，廟邊的鐘聲才響起：“咚！”

文兮繞著博物館逛了一圈，拍了許多照，可惜卡片機沒有自拍功能，她的相冊里只有一些花花草草。她很開心她在博物館內買了許多文藝品，雖然價格都不便宜，一支筆3塊，扇子5塊，連牌子上寫著免費品嘗的果汁都要3塊一杯。幸好文兮準備了足夠的線。

在看先五洲城的歷史后，文兮來到門前的荷花池。荷花開得茂盛，綠得翠，一朵連著一朵，一片片鋪滿了一整個池子。小魚在荷葉遮蔽下嬉戲著，但游人無法看到它們的自由。文兮把卡片機拿給一個路人，讓其幫忙拍一張照片，路人爽快地答應了。文兮在荷花池前比出剪刀手，笑得好純真。閃光燈亮起，畫面便永遠地定格。

相片紙中，文兮的眼睛會發光，正閃閃發亮。

文兮還回到了母校。她在教學樓前站了許久，恐是回憶還在這座樓里面的三年吧。她在梅花廳前拿出一本小說，是自己在高中時期不敢看的——因為老師、學校不讓，現在脫去了校服，她再也不是學生了。隨意翻閱，一本看罷，她才知道，原來同學口中所謂的青春是這樣子的。文兮剛準備離去，曾經的班主任就迎面走來，相互之間送了許多祝福，老師又向她問了許多關未來的打算，文兮向她描述了自己想象的未來，老師還向她指點了許多上了大學的事項。之后，兩人分別。離別時，文兮有一刻覺得班主任的背影是如此蒼老……

“文兮！”

“嗯？”

“鞋帶開了！”

文兮在五洲城的最后一站，是走往客運站。在老街，梧桐樹的葉隙被光輕輕穿過，照在臉上，她突然感受到了“我曾用水的眼睛審視生活，生活也如秋水般陰郁，遙遠”的深刻，好像她此刻就成了《讓睫毛載來愛，載來幸福》的女主角了。

文兮被仙人粄的叫賣聲吸引住。自己以前從來沒吃過，這一次，她一口氣點了兩份：“老板，兩份大份，少糖！”從老板手中接過仙人粄，她邊吃邊走著。回頭時，老板的叫賣聲不斷，客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開始擁擠了。一路上，很擁擠。汽車走走停停，順著她走過的痕跡開向遠方，她靠在窗邊，看著路邊的樹一棵棵往后退，她才開始意識到自己這次要離開了，開向遠方，和五洲城說再見。她竟不覺掉了淚，別過頭去，什么也不去想。

文兮路過博物館，想進去再探一遍，可惜今天博物館不開門，于是她走到荷花邊，可去荷花居然凋了謝。“明明是夏天，荷花怎么會不開呢？”想著，又拿出以前買的卡片機，好不容易開了機，翻開以前的相片，居然顯示無法播放，以前那張在荷花池前拍的唯一一張有自己參與的景，也居然一片空白。

文兮高考考得不錯，考進了省里面一所重點大學。她想回母校看望舊時自己的班主任，和地敘舊，和她傾訴，分享大學間的趣事和自己的成長，告訴她自己確實帶著高中畢業時的那份理想走向遠方，直到了大學畢業……她想分享好多。

行走間，她突然發現梅花亭拆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所小型書吧。在班主任以前的辦公室里，文兮沒有找到班主任，她便慌了神，向其他班任詢問。他們答：“她呀，早些年因病去世嘍……”文兮凍住了，不知所措，無法言語。

路過廟堂，天已經快黑了，文兮想再一次進去看看，再當一次虔誠的信徒，許愿：“有福之人無苦無難登天階，有淚之人能被允許擁抱記憶返回人間”，可是當鐘聲響起時，天徹底黑了下去。

文兮不知如何面對陌生。有一刻，世界徹底靜了下來。老板招搖的手不知放下，行人邁開的腿不知何向，路邊的車流停住，世界都不動了。老街在梧桐樹的遮蔽下略顯陰涼，本是生機的五洲城，現在文兮竟覺有了些荒涼了。她想起了以前在天之下燦爛的遠方，那么近，觸手可及，好像就在身邊。

汽車上，文兮靠著窗，一路上很通暢，一刻也不停。她想了好多以前的事，幻想了好多自己走后五洲城發生了些什么……什么都能想得。她心煩意亂，一恨心，便毀滅了所有的幻想，因為和自己說完全不同現在，便覺是個事實——不過是自己的幻想在以前為了以后，可是后來什么也沒發生。她一滴淚也擠不出來。文兮拿出卡片機。功能徹底失常：快門鍵已經無法按下，屏幕一片漆黑，唯一的功能是……

點開相冊，只有一張照片顯真：相片上，文兮的眼睛會發光，正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