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上，于連始終無話。

“……這樣好么？”

“您指的什么？”

于連扭過頭，看向身旁的利德爾。

許是因為之前在圣昆汀城的立威，周圍其他幾人，沒一個敢靠近的，就連那名委員都只敢在遠處回頭張望。

這讓于連二人事實上與大部隊保持了些許距離。

“全部三件事。”利德爾輕聲說道。

在會議結束后，于連立刻召集了非城市領袖的讓娜等人，進行了一系列安排。

簡單磋商后，眾人兵分三路，抓緊點滴時間開展戰備。

“‘讓合適的人去做合適的事’。加爾文修士曾在山地聯邦擔任過教區主教，后續又常年巡回修道。

“既然已經確定了雙方目標一致，有著共同的利害關系，那這方面的事，自然要放手請他去做。”

于連意味深長的笑道。

按加爾文修士一以貫之的主張，“教會不應持有必要以上的資產”。

繁瑣的儀式主義，將在“因信稱義”的名義下，被極大簡化，對應的耗費應轉化為普遍的福祉布施，反饋給平信徒們。

宗教資產，要嚴格限制在維護教堂修繕，和供養不領俸的修士上，嚴禁收受利息的放貸，和置辦實物資產、鋪張酒食等。

基于此，以加爾文為代表的教士們，將依托于三城，對整個北地的教會資產進行改組：

不但城市內的教會地產要收歸公有，而且各修道院將“主動捐獻”，以動產資金和儲備的貴金屬填補軍需。

之前代官藏匿的那種，城外半荒廢的修道院或小農莊，也將被重新規整厘定，以出售或質押的形式，盡可能變現，或者臨時改造為軍事據點等。

此外，修道院隸屬的債務農奴，也將被以“空頭支票”的形式強行解放。

作為壯勞力，他們將會被分配在各事務組中，成為一支生力軍，緩解人手嚴重不足的問題。

“……但，這種事不需要圣女大人出面么？這是強化民眾感知、樹立威信，尤其是樹立‘宗教偶像’的現成功績啊。”

“利德爾會長，還記得我們大前天夜里的對話么？”

于連看著利德爾的雙眼，慢慢說道：

“讓娜小姐確實是起義的一面旗幟，但不能是起義本身。

“包括‘因信稱義’的主張在內，這些宗教事務，是也只能是她的個人主張，上限也只能是加爾文修士這樣的宗教人士，自發的支持與擁護。

“自始至終，起義軍本身都只有一個簡單而明確的目標：要求國王承認北地的自治地位。

“我們必須在開戰前，就確保戰爭能順利結束，而不會拖入漫長的持久戰中。”

頓了頓，于連繼續道：“更何況，讓娜小姐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雖然利德爾在會議上沒有細說，但蘭斯總主教烏爾辛，絕非簡單的“高級教士”。

作為歷朝歷代為國王加冕的大主教，蘭斯總主教的地位可說是超然的。

他是王權在宗教領域合法性的第一見證人，也是王室與圣主天人感應的中間人。

作為與王都巴士利總主教德戈特，齊名的三大主教之一，蘭斯總主教烏爾辛的影響力，絕不僅限于蘭斯一地，不僅限于當地的宗教武裝。

因此，當確定目標后，明確他對起義、對“因信稱義”的看法，將是最最首要的任務。

而要確認他的態度，沒有什么比“圣女”親自去往他的轄區，更精確快捷了。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這有些太冒險了。如果蘭斯總主教對此持反對態度呢？如果他采取激進手段呢？

“再退一步說，就算真的要去，為什么你不和圣女大人同行？”

因為時間不夠，只能兵行險招。

心中默默回應，但于連面上仍舊如常，一派輕松地回應利德爾的詰問：

“利德爾會長，您所擔心的事，我自然也考慮到了。我覺得，您應當對阿德麗和威廉先生，多一些信任。

“首先，讓娜小姐他們并不會直接去往蘭斯城區，而是會在距離城區西側二十公里外的菲斯曼鎮活動。

“他們也不會公然宣揚宗教思想，而是進行‘義診’——讓娜小姐運用圣靈感應賜予的神術能力，為鎮民們恢復創傷、治愈疾病，乃至移除詛咒。

“這些都是圣主教體系內，高級圣職者們對外公示的超凡能力。在民眾認知中，比起‘圣女彰顯神跡’，這更類似加爾文修士那樣的‘高級巡回修士’，自然也就更好接受。

“其次，作為山地雇傭兵，威廉先生在勘探地形、收集信息和武裝偵查方面，經驗豐富。

“成規模的軍事調度很難在他眼皮底下隱身，并且有他一路護駕導航，來去路途也不用擔心。

“再次，阿德麗要比你們想象的更可靠。她的才能，絕不僅在于擔任戰士或刺客：那名為異術的特殊施法能力，與讓娜小姐的神術相配合，足以令他們從凡人手中輕易脫身。”

于連盡可能把話說的漂亮，以掩蓋“實在沒富裕人手可用，不得以如此攢隊伍”的事實。

利德爾面色異常糾結，顯然方才這番話并不能說服她；但苦苦斟酌后，她還是決定“于連刻意避開的話題就不要深挖”，勉強接受了。

“其他兩方就先罷了。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于連先生，你真的要獨走么？”

看著一臉嚴肅的利德爾，于連苦笑了一下。

他之所以跟著利德爾返回圣昆汀城，就是為接下來的獨走做準備：

他將要只身前往北地西方，見見那位“以個人勇武與軍事才能”出名的，獨立邊境貴族，阿米斯伯爵戈弗雷。

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

“一如您所知，阿米斯伯爵領在地緣關系上，重要性甚至超越了蘭斯主教轄區。

“時間有限，我不得不把他放在并列第一順位的關鍵位置上；而且，如果能夠順利攻略他，那這或許將成為，接洽博格尼亞公爵的突破口。”

“我不是在質疑你出訪，我質疑的是你獨走。”利德爾頓了頓，繼續說道：

“如果實在欠缺人手，也可以由我親自——”

“不，利德爾會長。”于連出言打斷了她的話。

“不只是圣昆汀城，剛經歷城市起義的康匹涅城，權力結構仍舊混亂，有太多需要外部力量干預和維持的事了。

“更進一步說，包括教會資產改組在內，整個北地同盟現階段的起義籌備工作，大多都需要您，以及您所領導的‘工會’的支持。

“您的責任重大，不應將寶貴的時間精力，浪費在出使上。”

而且，比起帶著一個麻瓜，只我自己一人，行動上還更靈活可靠一些呢。于連在內心補充道。

利德爾頗有些五味雜陳。

哪怕是先前的大戰，她也基本沒親歷過如此緊迫而急切的變故。

作為數千人的領袖，她知道，于連的話是對的。這是緊抓關鍵矛盾，盡可能效率的做法。

但感性上，她很難接受。

“……我明白了，于連先生。”

利德爾沉默良久，而后抬起頭，直視于連道：

“但請你記得。圣女大人，加爾文修士，朗格爾城民團，康匹涅城民團，盜賊工會。整個北地都已經捆綁在，由你規劃軌跡的這臺快車上了。

“你的性命安危，不只是你個人的事，同時也是整個北地的事。無論如何，請你一定慎重行事，不要冒進。

“而且，”利德爾微微側頭，眉角輕挑，“在盜賊工會的會長、圣昆汀城的委員長之前，我先是一名商人。我所支持的，不只是‘圣靈感應’的圣女，更是你。

“我可不許你在我贏下這場賭局前，就身死名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