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頭發油油的小伙子偷偷看了一眼嬌嬌軟弱的林麗麗，臉上猶帶淚痕的樣子，她剛剛勉強站穩，人都搖搖欲墜的樣子。只覺的心都軟了，頭腦一熱就很是義憤，跳出來指責老阿姨：

“梅阿姨啊，這種事情，往小了說，是你們家里不道德。一般這種事情都是關起門來，別人家都是藏著掖著，就怕鄰居家里知道。你倒是好，只有你在這里趾高氣揚的到處嚷嚷。你還不會真的以為未婚先孕，偷偷懷孕，這是好事情不成？

往大了說，往難聽了說，古代家里有老婆還在外頭偷人的，是西門慶這種奸夫啊。就像古代能關豬籠的人，那都是奸夫淫婦啊，他們名不正言不順生下來的孩子，一出生就抬不起頭啊。你們家非要生一個，也不能保證就是孫子啊，萬一是孫女呢？萬一生不出來呢？

你這是拆散兒子家庭，真正作孽的來。要不是你這個媳婦是個好的，還肯和你兒子一拍兩散。要不然她到公安局告上你兒子一狀，弄得不好是要吃官司的。”

這些話聽的梅葉婆婆氣的兩條淡淡的，兩條幾乎不存在的眉毛都要抬起來了。臉面紅紅的，血壓上升，氣得都不行了，小眼睛狠狠的瞪了說話的人一眼，惡狠狠的說：“關你們什么事情，我就喜歡過幾個月有小毛孩帶。等生出來是大孫子，我就讓小孫媳婦給我家當家做主，我把我兒子的工資都給她，以后我有兒子有孫子孝敬，日子不要太和和美美。

誰要幫這個老女人養孩子，誰愛養小雜種誰去養。反正我家可不能給她養野孩子。我只認我兒子生的，不是我兒子生的，我一概都不認。哪里來的小雜種也管我叫奶奶？”

突然，一道難聽的粗糲的像磨砂皮的變聲期的嗓子，從半包圍的人群中響起。

“老太婆，你說誰小雜種呢？梅阿姨，你再說一遍試試看，你有膽子當著我的面再說一遍。平常時候，我叫你一聲奶奶，是我媽媽教我做人要講禮貌，要客氣一點。不是說，讓我人做人老實。今天的事情，我媽媽是瞞著我過來的民政局，不然，我肯定攔著她，不讓她過來的。

要是我早知道了，肯定要給我爸-啊，呸，呸，我叔，狠狠打他一頓的。給他打的滿臉開花，打的他看看天上的星星。呸，讓你們還敢欺負我們。你們別以為我媽媽沒人撐腰了，她還有我，還有我小舅，我二舅舅，我大舅舅，我外公一家都還在呢。媽，走，我帶你回去。你看看，你看看你嫁了什么人呢？呸，個老太婆。”

人群被一股大力給扒拉開，有人像炮彈一樣沖過來。就是個少年，頭發雜亂的一個愣頭青，呲牙咧嘴的瞪眼睛，先瞪了文愛國一眼，又沖老太婆懟了回去。愣頭青個頭挺高了，能有個一米七了，嘴唇厚，還帶軟趴的細胡子。

半大的林家小子，頭上跑的冒著汗，身上的深藍色運動服還有著籃球的印子，一雙回力球鞋倒是擦的鞋面上白白的。板寸頭，翹鼻孔，皮膚跟了她娘的細白，上海小孩的傲氣顯露無疑。

'媽媽，走，我和小舅舅打好招呼了。我騎了小舅的自行車來的，我帶你回家去。那后弄堂小天井是奶奶留給我的，我們有房子住的，誰稀罕他們家那16個平方的老平房啊。姆媽，你別傷心。那，你走的動嗎？現在，你有力氣，走的動嗎，要不要我背你？”

小伙子轉身扶著她，她就不需要再靠著樹了。小伙手上力氣挺大的，話語處處透著關心，明顯是過來給她撐腰的，不愧是自己親生的兒子。

林麗麗欣慰的看著兒子，紅紅的的大眼睛，仔細的看他，和印象中的兒子對應上了。兒子高高大大的，眼睛帶著焦灼和關心的看著她。她胸口里一下子激蕩起勇氣，被文愛國欺騙和被婆婆欺壓住的背脊一下子挺了起來了。身上有了力氣，她扶著兒子的手，站直了身體，摸摸兒子的頭發，手心都被濕熱熱的頭發散出來潮氣給捂熱了。

“嗯，兒子，那邊樹根邊上，放著的大的籃球包和那個大的旅行包，都是我的。里面我衣服都打包好了。嗯，我們回家去，就住后弄堂小洋房里。你說的對，我們有房子的。那邊的那些破爛東西，舊衣服啥的我都不要了，都嫌棄弄臟了不要了。以后我們和姓文的沒有一毛錢關系了，文愛國就是跪地求我，我都不會再理他了。以后，我就和我兒子過，好不好，林家寶？”

林家寶展出了笑容。“這就對了，媽嗎，我們走。我們以后不認識他們，快點讓開，老太婆，別擋著路。”林家寶跨步，提上大大的兩個手提袋，拉住媽媽，就低著頭慫著肩頭往前頭悶頭沖撞。

突然，手提袋的包提手，被拉住了，一個高大的人影檔在前面。文愛國，這個男人攔在了林家寶的前面，一只手力氣不是很大的拉著籃球包，發出的聲音卻很是艱澀。

“小寶，你等等。小寶，我有話和你說...那個，那個，小寶，你..你以后有空能不能過來廠子里，我很想你的。或者...或者...你看，我能不能過來看看你，那個籃球，最早是...是我教你的，那個籃球，對，籃球下周還要比賽的。”文愛國像個木頭一樣的站在旁邊，呆呆的看著林家寶，只低頭看著少年濕潤的頭發。好像這么樣，他就能把喧嘩的聲音都屏蔽掉。

他的臉上眉毛皺的緊緊的，濃眉大眼的緊緊看著l孩子的臉。有人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大眼睛里面紅紅的，有些閃光，茂密的眼睫毛上也有些可疑的水珠珠。“小寶...小寶...”他喃喃的囈語著，有點懇求的意味。

林麗麗的腦海中，本來以為遺忘的回憶，突然跳出來沖擊她的頭腦，這些過去的記憶再一次弄紅了她的眼睛，一股酸意涌入鼻頭，她吸了吸。

她和文愛國結婚的時候，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他能帶小寶。小寶也很喜歡文愛國。她知道，小寶需要一個爸爸。第一次離婚，已經好幾年了，她獨自帶大的小寶長大了，聽得見外面的話，問了她好幾次了。而且，就靠她自己，她怕沒有能力帶大孩子。

當初談戀愛的時候，小寶也最喜歡文愛國。那時候，他開著廠里的電纜修理車，過來接她們去田野中玩，十歲多的小寶才堪堪到他的肩頭，背著雙肩書包，大叫著：“爸爸，爸爸，我今天要去釣魚，要去釣龍蝦，還有你給我抓蚯蚓，要很大很肥的那種。”小家伙看到高高的車斗和靠著車的高大男人，松開她的手，小短腿飛奔向他，把書包順手脫下來，掄到車斗里。

他也開心的裂開嘴，蹲下身來，接住飛奔過來的孩子，從腋下舉高高，空中轉上一圈，穩穩的放在副駕駛上，給孩子拉拉衣服，關上車門。再轉頭帶著點害羞的來接她，也把她舉高高，放上車斗，關照她拉好了扶手就向著田野出發了。夏天的陽光烈烈的照著，陳舊的修理車一路開往農田深處，孩子的聲音喧嘩著，混合的各種提問的聲音。她顛簸的厲害，就伸手用遮陽的深粉色紗巾遮住了她的臉，卻遮不住她臉上粉色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