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雨夜尸蹤

成都平原的秋雨下得綿密，三星堆遺址的探方在雨幕中泛著青灰色的光。秦南蹲在泥濘的祭祀坑邊緣，牛皮靴深深陷進黃膠土里。他伸手拂去面前青銅人面像上的泥水，指尖在縱目凸起的紋路上停頓——那對雞蛋大小的瞳孔里，凝固著兩滴暗褐色的血跡。

“戌時三刻發現的尸首，埋在二號坑東北角的夯土層里。“當地縣丞提著燈籠，油紙在風雨中嘩啦作響，“仵作驗過，死者喉骨碎裂，懷里揣著這個。“

牛皮紙包遞到眼前，秦南用袖口墊著接過。半枚玉璋在燈籠光里泛著幽綠，斷茬處沾著新鮮的血漬。他瞇起眼睛，璋身陰刻的魚鳥紋在雨中若隱若現，與三日前廣漢縣城當鋪失竊的那批玉器紋樣如出一轍。

雨勢漸急，遠處傳來犬吠。林語桐舉著油傘從臨時營帳跑來，素色裙裾沾滿泥點。這個從京城來的女文書蹲下身，用銀鑷子夾起玉璋對著光：“璋身有朱砂沁色，該是商周時巴蜀貴族的陪葬品。但這道劃痕...“她指著璋緣細微的刻痕，“像是新近用精鋼刀刃刮出來的。“

秦南起身時帶起一串水花。三天前，他奉命追查成都府盜墓大案，卻在三星堆撞見這具無名男尸。死者四十上下，粗布短打里套著件杭綢中衣，右手虎口有常年握斧的繭子。最蹊蹺的是，尸身懷里除了這半枚玉璋，還有張被血浸透的《華陽國志》殘頁。

“大人！“營地方向傳來驚呼。兩人冒雨趕回，只見臨時停尸的帳篷被掀翻在地。守夜的衙役癱坐在泥水里，指著西邊竹林結結巴巴：“詐、詐尸了！往祭祀坑方向去了！“

二、古玉迷蹤

竹影在風雨中狂舞，秦南的繡春刀劈開擋路的枝椏。前方祭祀坑泛著詭異的青光，白日里挖掘的青銅神樹殘件正在雨中嗡鳴。他忽然收住腳步——五丈開外的夯土臺上，那具本該躺在棺板上的尸首正直挺挺立著，脖頸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后仰。

林語桐追上來時，正好看見尸身喉間涌出黑血。她摸出隨身藥囊里的艾草點燃，青煙在雨中扭曲成怪異的形狀。“不是詐尸。“她聲音發緊，“是湘西的尸蠱。有人在尸體里種了鐵線蟲，用笛聲操控。“

話音未落，竹林深處傳來塤聲。尸身突然暴起，十指如鉤撲向秦南。繡春刀格開攻勢的剎那，他聞到尸首袖口飄出的沉香氣——這種價比黃金的香料，絕不該出現在盜墓賊身上。

林語桐將藥粉撒向尸身，鐵線蟲在艾煙中抽搐著鉆出七竅。她趁機用銀針刺入尸身百會穴，轉頭喊道：“西南方向，二十步！“

秦南循聲突進，刀光劈開雨幕。竹叢后黑影一晃，青銅面具在閃電中泛著冷光。那人反手擲出三枚錢鏢，趁他格擋時遁入夜色。秦南拾起落在泥里的錢幣，永歷通寶的輪廓在掌心發燙——這是二十年前張獻忠沉銀案中失蹤的官鑄錢。

回到營地時，林語桐正在查驗尸身新發現的線索。她撬開死者緊攥的左手，掌心赫然是用朱砂畫的八卦，坎位被指甲掐出深痕。“坎為水，指北方。“她蘸著雨水在青石上勾畫，“八卦配洛書，坎對應一白貪狼星。貪狼屬水，主盜賊...“

“廣漢縣北二十里有白水河。“秦南用刀尖在地上劃出三星堆與白水河的位置，“明日啟程。“

三、河底沉銀

白水河在峭壁間奔涌，渡口的木棧道長滿青苔。秦南盯著河面漩渦，忽然將繡春刀擲入水中。刀身震顫傳來的異樣觸感讓他瞇起眼睛——這截河道底下藏著東西。

兩個時辰后，當地漁民用滾鉤拖上來半截青銅樹杈。林語桐用軟布拭去銹跡，枝干上陰刻的云雷紋讓她倒吸冷氣：“這是《蜀王本紀》記載的'通天建木'殘件，當年秦軍入蜀時被毀...“她突然頓住，指尖摸到枝杈底部的鑿痕，“新傷，不超過三個月。“

秦南望向對岸峭壁。巖壁上留著深深的車轍印，看寬度是雙駕馬車。這種規格的車駕，整個成都府不超過十戶。他正要開口，下游突然傳來喧嘩。趕去的路上，老漁民顫聲說今晨撈到具女尸，頸間掛著半枚魚形玉璋。

停尸的草棚里，林語桐掀開白布時手抖了一下。死者面容安詳，發髻間別著鎏金點翠簪，耳垂掛著東珠——這是王府女眷的打扮。她查驗女尸右手時怔住了：虎口同樣的斧繭，指縫殘留的朱砂與男尸如出一轍。

“兩具尸體，半枚玉璋。“秦南將兩片斷玉拼合，魚眼處的榫卯嚴絲合縫，“這是開啟某處機關的密鑰。有人要借盜墓案掩蓋真正的目標。“

林語桐忽然想起什么，翻開隨身攜帶的《華陽國志》：“廣漢郡有崖墓，依山為槨，以青銅為樞。昔者秦王遣李冰造五石犀，沉于江中鎮水...“她猛地抬頭，“白水河上游的臥龍崖，有漢代崖墓群！“

四、崖墓驚魂

臥龍崖的棧道年久失修，腐木在靴底咯吱作響。秦南舉著火把照向崖壁，那些被藤蔓覆蓋的方形洞口宛如無數只眼睛。林語桐用銀針試探石縫，忽然指著一處風化嚴重的銘文：“這是漢隸，寫著'元光二年，廣漢太守王襄造此墓，以鎮水妖'。“

墓道里的陰風帶著腥味。秦南刀尖挑開蛛網，火光映出壁畫的瞬間，兩人同時屏息——畫中人身著魚皮衣，手執玉璋跪拜青銅神樹，樹冠上盤旋的卻不是太陽鳥，而是一條背生雙翼的應龍。

“《華陽國志》載，蜀人先祖魚鳧氏乘龍升天。“林語桐觸摸壁畫的手指沾上朱砂，“但這顏料...是辰砂混著人血。“

深入百步，墓室中央的青銅棺槨讓秦南握緊刀柄。棺蓋上的云雷紋組成八卦陣圖，坎位嵌著魚形凹槽。林語桐將拼合的玉璋放入凹槽時，墓室突然震動。棺槨緩緩移開，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豎井。

繩降三十丈后，地宮景象讓見慣大場面的錦衣衛也心頭一震。九尊青銅人像環繞著中央祭壇，人像手中所持戈矛全部指向穹頂星圖。林語桐舉著火把細看星象，聲音發顫：“這是武帝太初歷的星圖，但北斗位置偏差三度...“

秦南的刀尖突然指向陰影處。青石案上擺著具新鮮尸體，看服飾是縣衙的仵作。尸體右手緊握半卷《華陽國志》，書頁間夾著張地契——落款是成都慶余當鋪。

五、當鋪迷局

慶余當鋪的桐油味道刺鼻。秦南用刀鞘撥開柜臺上的算盤，泛黃的當票存根顯示，上月有批“前朝舊玉“在此典當。林語桐對照賬冊時突然頓住：“這些玉器的描述...和三星堆出土的玉璋形制完全一致。“

后院傳來瓷器碎裂聲。兩人沖進去時，掌柜正吊在房梁上晃悠。秦南斬斷麻繩，發現尸體脖頸有兩道勒痕——這是典型的死后懸尸。林語桐在掌柜袖袋里摸出枚帶血的永歷通寶，與竹林里發現的銅錢正好湊成一對。

“當鋪是銷贓的樞紐。“秦南用刀尖挑起地上的碎瓷片，釉下隱約可見官窯款識，“有人借盜墓案洗白宮里的物件。“他突然想起女尸身上的王府首飾，“去查蜀王府近年失竊案卷。“

府庫的霉味令人窒息。林語桐翻到三年前的卷宗時，手指停在某頁：“嘉靖四十二年，蜀王府庫失竊，丟失鎏金點翠簪一對，東珠耳珰四枚...“她抬頭看向秦南，“和女尸身上的飾物完全吻合。“

窗外傳來更鼓聲。秦南突然抓起卷宗沖向馬廄：“三年前主持查案的是按察副使楊慎之，他半年前告老還鄉...“馬蹄踏碎夜色，“就住在白水河畔的楊家莊。“

六、故紙余燼

楊家莊的火光映紅半邊天。秦南策馬沖進火場時，正房梁柱轟然倒塌。他在焦木間找到具蜷縮的尸體，右手緊攥著燒剩的紙角——是《華陽國志》的殘頁。

林語桐在水井邊拼湊殘頁，忽然發現焦痕間的墨跡：“這些批注...用的是永樂年間內閣的暗碼。“她蘸著井水在青石上譯寫，“'白水河底藏建木，九鼎重器鎮蜀中。若得玉璋啟地宮，應龍振翅破蒼穹'...“

秦南盯著“應龍“二字，想起崖墓壁畫。他摸出懷中的永歷通寶，錢幣在火光中泛著詭異的金紅色：“張獻忠沉銀時熔了蜀王府庫的官銀，這批永歷錢應該...“

“是用王府金銀私鑄的！“林語桐突然起身，“當年楊慎之查案時，定是發現了盜墓與王府失竊的關聯。兇手為滅口，先殺當鋪掌柜，再燒楊宅。“

遠處傳來馬蹄聲。兩人追出莊外，只見馬車消失在通往臥龍崖的方向。車廂簾角翻飛間，露出半張青銅面具——正是那夜竹林中的黑影。

七、地宮終局

地宮九尊青銅人像的眼眶里淌出水銀。秦南的刀尖挑開機關石門時，血腥味撲面而來。青銅祭壇上跪著七具尸體，全都保持著朝拜星圖的姿勢。林語桐查驗最近的女尸，在其后頸發現細小的針孔：“是湘西趕尸匠的鎖魂針，這些人被制成活祭品...“

暗處射來的弩箭打斷她的話。秦南揮刀劈落箭矢，順勢滾到青銅人像后。弩箭釘入石壁的聲響在穹頂回蕩，他忽然發現人像手中的戈矛可以轉動。

林語桐借著陰影摸到星圖下方。當她按照太初歷調整北斗位置時，祭壇中央升起玉琮柱。柱身八個棱面刻滿巴蜀圖語，頂端的凹槽與玉璋形狀吻合。

青銅面具人從暗處走出，手中弩箭對準林語桐：“把玉璋給我。“聲音沙啞如鐵器摩擦，“否則讓整個成都府給魚鳧王陪葬。“

秦南突然轉動人像手中的戈矛。機關齒輪轟響，九尊人像同時噴出水銀。面具人閃避時，他飛身奪弩，刀鋒劃破對方衣袖——露出的手臂布滿火焰灼痕，正是當年張獻忠火燒成都留下的印記。

玉琮柱突然迸發青光，地宮開始坍塌。面具人狂笑著躍入豎井：“應龍現世，大明將亡...“秦南將玉璋擲向林語桐：“封住地宮！“

玉璋嵌入凹槽的瞬間，地下河從裂縫噴涌而入。秦南拽著林語桐游向暗河出口時，身后傳來青銅融化的轟鳴。浮出水面已是黎明，臥龍崖在朝陽中崩塌，將魚鳧王的秘密永遠封存。

八、余波未平

成都府衙的晨霧帶著焦味。秦南看著案頭兩份密報：一是慶余當鋪的東家乃蜀王庶子，借盜墓洗錢意圖謀反；二是白水河底打撈出刻有“永昌“年號的青銅器——那是張獻忠稱帝時的年號。

林語桐捧著茶盞進來，袖口還沾著地宮的青苔：“楊慎之的遺物里找到這個。“褪色的香囊里掉出半枚玉佩，背面刻著蜀王府徽記。

窗外傳來鴉啼。秦南望向北方，那里是紫禁城的方向。他知道，這場始于三星堆的青銅謎案，不過是大明江山萬千暗涌中的一朵浪花。真正的風暴，還藏在更深的暗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