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城隍廟內,那報信錦衣衛小旗嘶啞的呼喊,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陸雁回的心房!
“林府被圍!殷無咎要抓采薇!林老爺與官銀失竊、紫霄殿大火有關!”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砸在陸雁回耳中,嗡嗡作響。林采薇!那個溫柔了他少年歲月、卻又在命運捉弄下成為他人婦的名字,此刻正深陷滔天巨浪的中心!林府……她的夫家還是……她父親官銀失竊!紫霄殿大火!這足以抄家滅族的罪名!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怒火混合著錐心刺骨的擔憂,瞬間席卷了陸雁回!他眼前仿佛閃過林采薇那雙總是含著溫柔笑意的眼眸,此刻卻可能充滿了驚惶與絕望!十年血仇未報,難道還要眼睜睜看著她因這無妄之災而……
“帶路!”陸雁回的聲音如同從牙縫里擠出的寒風,冰冷刺骨,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甚至來不及細問緣由,身形已如離弦之箭般射向廟門!
蘇蟬衣看著陸雁回瞬間爆發的、幾乎要焚毀理智的焦急與怒火,那雙清澈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快得難以捕捉。她沒有絲毫猶豫,強壓下體內的翻騰,白色身影緊隨其后。臨出門前,她指尖一彈,一道微弱的符火落在供桌那壇“閻王醉”上,符火如同活物般蔓延,瞬間將整個陶壇包裹在一層薄薄的無形光膜中——這是簡單的守護禁制,防止意外損毀這至關重要的證物。
報信的小旗掙扎著爬起,踉蹌著指向城東方向:“林府……在東城……朱雀大街……”
夜風在耳邊呼嘯,應天府的街巷在腳下飛速倒退。陸雁回將輕功催發到極致,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將報信的小旗遠遠甩在身后。蘇蟬衣緊隨其后,白裙在夜色中飄飛如鬼魅。她看著前方陸雁回那因極度焦灼而繃緊如弓弦的背影,薄紗下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林府,朱雀大街深處。往日寧靜的深宅大院,此刻卻被肅殺的死寂籠罩。
高大的朱漆府門緊閉,但門前的石階和街道上,卻布滿了身穿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他們面色冷峻,眼神銳利如鷹,無聲地封鎖了所有出路。火把的光焰跳躍著,將門樓上懸掛的“林府”鎏金牌匾映照得忽明忽暗,更添幾分沉重壓抑。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和未散盡的硝煙氣息。府門前的青石板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尸體,有穿著林府護院服飾的,也有穿著尋常家丁衣服的,鮮血浸透了石板縫隙。顯然,這里剛剛經歷過一場短暫而慘烈的抵抗。
為首一人,負手立于緊閉的府門前。
他身著一襲暗紫色繡金飛魚服,身形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刃。臉上覆蓋著一張毫無表情的純白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冰冷、漠然,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絲毫屬于活人的溫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脖頸處——喉結的位置,赫然斜插著一柄樣式極其古樸、狹長、帶著血槽的暗青色短刀!刀身沒入皮肉,只留下刀柄在外,如同一個詭異而殘忍的裝飾,又像是某種無聲的宣告。
千面判官·殷無咎!
他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卻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威壓。周圍所有的錦衣衛都屏息凝神,不敢發出絲毫聲響,如同最忠誠的獵犬,等待著主人的命令。
府門內,一片死寂。只有壓抑的哭泣聲和粗重的喘息聲隱隱傳來。
“砰!”
府門一側的角門被猛地撞開!一個渾身浴血、狀若瘋虎的林府護衛頭領嘶吼著沖了出來,手中鋼刀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劈向殷無咎!
“狗賊!還我家老爺命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搏命一擊,殷無咎甚至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他負在身后的右手,只是極其隨意地、如同拂去塵埃般,朝著沖來的護衛頭領方向,輕輕一拂!
沒有勁風呼嘯,沒有氣勁爆裂。
只有一道極其細微、近乎無形的波動,自他指尖擴散而出!
沖至半途的護衛頭領,身形猛地一僵!他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臉上的憤怒、決絕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他手中的鋼刀“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隨即,在周圍錦衣衛驚駭的目光中,只見那護衛頭領的胸口,如同被無數道無形的利刃同時切割!數道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憑空出現!鮮血如同噴泉般狂涌而出!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整個身體如同破碎的布娃娃般,轟然倒地,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
拂袖之間,判人生死!
這便是“千面判官”的恐怖實力!視人命如草芥!
殷無咎緩緩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地上迅速冷卻的尸體,如同看著一只被碾死的螻蟻。隨即,他微微側頭,對著緊閉的府門,聲音透過面具,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感,清晰地傳入府內:
“林小姐,負隅頑抗,徒增傷亡。交出令尊與拜火教勾結、私吞官銀、構陷紫霄殿的證據,或可免你闔府死罪。否則……”他的聲音微微一頓,帶著刺骨的寒意,“北鎮撫司詔獄的七十二道酷刑,想必林小姐不愿親身體驗。”
府門內,壓抑的哭泣聲更大了。片刻的死寂后,一個雖然極力保持鎮定、卻依舊帶著一絲顫抖的清麗女聲,從門后傳來:
“殷大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家父一生清廉,從未與域外邪教有染!官銀失竊、紫霄大火,更是無稽之談!大人要的證據,小女子沒有!若要拿人……便拿我一人去!莫要牽連無辜!”
這聲音,如同驚雷,狠狠劈在剛剛趕至街角陰影處的陸雁回心上!
林采薇!
是她!真的是她!那聲音中強裝的鎮定,那掩不住的恐懼,還有那份試圖獨自承擔一切的決絕……瞬間撕開了陸雁回塵封的記憶與深藏的痛楚!他只覺得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他猛地就要沖出!
一只冰涼的手,卻在此刻,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帶著不容抗拒的堅決!
是蘇蟬衣!
她不知何時已站在陸雁回身側,白紗覆面,看不清表情,但那雙清澈的眸子卻異常凝重,死死盯著殷無咎和他周圍森嚴的陣勢,對著陸雁回無聲地搖了搖頭!眼神中傳遞著清晰的警告:此時沖出去,非但救不了人,只會立刻陷入重圍,成為殷無咎刀下之鬼!甚至可能坐實林采薇“勾結匪類”的罪名!
陸雁回雙目赤紅,牙關緊咬,額角青筋暴起!理智與情感的劇烈撕扯,讓他幾乎發狂!他死死盯著府門前那個如同魔神般的身影,還有那扇緊閉的、隔絕了他與林采薇的門!
“冥頑不靈。”殷無咎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耐煩,“既然林小姐執意包庇逆犯……那便……”
他緩緩抬起右手,做了一個簡單的手勢。
“破門!拿人!反抗者,格殺勿論!”
隨著他一聲令下,數名如狼似虎的錦衣衛立刻沖向府門,沉重的撞木被抬起!
“住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聲飽含著無盡焦急、憤怒與心痛的長嘯,如同受傷孤狼的悲鳴,撕裂了朱雀大街壓抑的夜空!
陸雁回終究還是沖了出去!蘇蟬衣的手,沒能按住他那顆被林采薇安危徹底點燃的心!青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閃電,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和滔天的怒火,直撲府門前的殷無咎!手中青玉簫碧芒暴漲,凝水劍意催發到極致,一道三尺冰鋒帶著刺骨的殺意,直刺殷無咎后心!他要擒賊先擒王!
“什么人!”“保護大人!”周圍的錦衣衛頓時炸開了鍋!刀劍出鞘聲瞬間響成一片!
殷無咎似乎早有預料。在那聲長嘯響起的剎那,他覆蓋著白面具的臉龐微微一側,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瞬間鎖定疾撲而來的陸雁回!面對那足以洞穿金石的凝冰劍鋒,他竟不閃不避!
只見他負在身后的左手閃電般探出,五指張開,掌心朝外,對著陸雁回刺來的方向,虛空一按!
沒有驚天動地的氣爆,沒有璀璨奪目的光華。
只有一股極其凝練、沉重如山、帶著濃烈血腥與鐵銹氣息的恐怖罡氣,如同無形的銅墻鐵壁,瞬間在他身前凝聚!
“轟——!”
凝冰劍鋒狠狠刺在那無形的罡氣壁壘之上!
一聲沉悶如重錘擂鼓的巨響!狂暴的氣浪以兩人為中心猛地炸開!周圍的錦衣衛被震得連連后退,火把劇烈搖曳!
陸雁回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剛猛無儔的反震之力沿著劍鋒狂涌而來!凝冰劍鋒劇烈震顫,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瞬間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他整個人更是如遭重擊,胸口一悶,氣血翻騰,一口鮮血險些噴出,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飛出去!
而殷無咎,身形只是微微一晃,腳下青石板上留下兩個淺淺的腳印。他緩緩收回手掌,覆蓋著白面具的臉龐轉向倒飛的陸雁回,那雙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看到有趣玩物般的波動。
“凝水劍意玄微的弟子”殷無咎的聲音透過面具,帶著一絲金屬摩擦的質感,冰冷而玩味,“太乙觀的余孽……倒是送上門來了。”
他話音未落,右手再次抬起,這一次,不再是防御,而是并指如刀!指尖凝聚著一點令人心悸的暗紅色厲芒,帶著洞穿一切、審判生死的恐怖氣息,隔空朝著倒飛中的陸雁回,輕輕一劃!
判官指·斷魂!
一道暗紅色的、如同實質般的指勁,無聲無息地撕裂空氣,速度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帶著死亡的尖嘯,直取陸雁回眉心!所過之處,空氣仿佛都被灼燒出淡淡的焦痕!
這一指,比剛才的拂袖更加恐怖!蘊含的殺意,足以讓任何先天高手膽寒!
陸雁回身在半空,舊力已竭,新力未生!凝冰劍鋒瀕臨破碎,面對這索命一指,避無可避!
“小心!”
一聲清冷的低喝響起!蘇蟬衣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在陸雁回身前!她寬大的左袖猛地鼓蕩,三道閃爍著厚重土黃色光芒的符箓瞬間飛出,在身前疊加成一面厚重的土黃色光盾!
“厚土載物·御!”
“噗!”
暗紅指勁狠狠撞在土黃色光盾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響,只有一聲沉悶的、如同重物陷入泥沼的悶響!
土黃色光盾劇烈震顫,光芒狂閃!三道符箓幾乎在瞬間同時崩碎!指勁的余勢狠狠穿透光盾,雖然被削弱大半,依舊帶著凌厲的殺意,狠狠撞在蘇蟬衣倉促布下的第二層護體真氣上!
“呃!”
蘇蟬衣悶哼一聲,身體劇震,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向后跌飛,白裙上瞬間綻開一朵刺目的血花!她強行擋下了這致命一指,卻也付出了慘重代價!本就因壓制陰血劫而虛弱的內腑再次受創!
“蟬衣!”陸雁回目眥欲裂,強提一口真氣,凌空接住倒飛的蘇蟬衣,兩人踉蹌落地。他看著她蒼白染血的臉龐,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愧疚與憤怒!
而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巨響!林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數名錦衣衛的合力撞擊下,終于被轟然撞開!木屑紛飛!
門內的景象瞬間暴露在火光之下!
只見前院之中,數十名林府家眷、仆役被手持利刃的錦衣衛驅趕著,瑟瑟發抖地跪伏在地,哭聲一片。而在通往內院的月洞門前,一道纖細柔弱的身影,正被兩名兇神惡煞的錦衣衛死死按住肩膀!
那女子身著素雅的藕荷色襦裙,發髻微亂,臉色蒼白如雪,唇邊甚至帶著一絲掙扎時咬出的血跡。但她的背脊卻挺得筆直,一雙秋水般的眸子,此刻充滿了驚惶、憤怒,卻依舊倔強地不肯屈服。她的目光越過混亂的人群,越過洞開的大門,死死地、難以置信地……定格在了剛剛站穩、正抱著受傷白衣女子的陸雁回身上!
林采薇!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寒江夜雨的記憶,重逢時的心碎,此刻她深陷囹圄的絕望,他身邊神秘的白衣女子……所有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在兩人眼中洶涌碰撞!
“雁……雁回”林采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陸雁回的心如同被狠狠刺穿!看著林采薇被粗暴按住、蒼白驚惶的臉,看著蘇蟬衣染血的白衣,看著府門前那如同魔神般冰冷的殷無咎……無邊的怒火混合著滔天的殺意,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轟然爆發!
然而,殷無咎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的寒風,瞬間凍結了所有的情緒:
“很好。太乙余孽,龍虎妖女,還有……勾結匪類、私吞官銀的林家小姐。人,都齊了。”他覆蓋著白面具的臉緩緩掃過陸雁回、蘇蟬衣,最后落在林采薇身上,喉間那柄狹刀的刀柄,在火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
“拿下!若有反抗……就地格殺!”
冰冷的命令,如同死亡的宣判,瞬間點燃了朱雀大街的修羅場!無數繡春刀反射著森冷的寒光,如同嗜血的鯊群,朝著陸雁回、蘇蟬衣,以及洞開的林府大門,洶涌撲來!
血紋透紫霄影,引出的不僅是廢墟下的秘密,更是這血雨腥風的生死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