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推開老宅斑駁的木門時，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驚飛了房頂的烏鴉。她站在門外，望著天井里被鐵鏈鎖住的古井，井沿上長滿了青苔。

三天前那通電話里，父親聲音嘶啞得像生銹的刀：“你爺爺....掉井里了。”

葬禮舉行那天下著雨，楊青跪在棺木前燒紙錢，火盆騰起的青煙里，她看見井口鐵鏈不知何時斷了一截。穿壽衣的叔公突然抓住她手腕，老人指節(jié)硌得她生疼：“今晚別出房門。”

雨滴擊打瓦片的聲音在入夜后格外清晰。楊青蜷縮在雕花木床上，被褥泛著陳年的樟腦味。手機信號格空空如也，床頭蠟燭將她的影子投在糊著報紙的墻上，那影子忽然詭異地晃了晃。

“嗒、嗒、嗒”

竹梯傳來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像是有人踮著腳尖往上爬。楊青屏住呼吸，看見門縫底下滲進一道慘白的光。那光暈忽明忽暗地晃動著，逐漸逼近她的房門。

“阿青——”

飄忽的呼喚讓她瞬間血液凝固。是爺爺的聲音，卻帶著水缸悶響般的回聲。汗珠順著脊梁滑進腰窩，她死死攥住被角，指甲掐進掌心。

敲門聲在子夜時分突兀響起。

楊青猛地坐起，發(fā)現蠟燭不知何時熄滅了。月光從雕花窗欞漏進來，在地上織出蛛網般的陰影。她摸到枕邊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映出門外站著的黑影——那影子沒有腳。

“丫頭，給爺爺開開門。”

蒼老的聲音裹著井水腥氣從門縫鉆進來，楊青突然想起小時候偷聽到的醉話。那年除夕守歲，喝醉的祖父揪著父親衣領嘶吼：“當年就該把井填了！那個女人的頭發(fā)...現在還在井壁上長著...”

竹梯又傳來聲響，這次是慌亂的奔跑聲。楊青沖向窗戶，看見堂弟楊小滿正連滾帶爬地穿過天井。少年背后追著團白影，所過之處青石板滋滋冒著水汽。

“姐！井！井里有——”

小滿的慘叫戛然而止。白霧吞沒他身影的剎那，楊青看見無數黑色發(fā)絲從井口噴涌而出，像活物般纏住少年腳踝。鐵鏈發(fā)出刺耳的斷裂聲，古井深處傳來嬰兒啼哭般的嗚咽。

第二天清晨，村里人在井邊找到了小滿的布鞋。鞋底沾著暗紅淤泥，散發(fā)著一股腐爛荷花的氣味。楊青站在井沿往下望，水面倒映的天空泛著不祥的靛青色。

“這井通著陰河。”

披麻戴孝的叔公往井里撒了把糯米，雪白米粒入水即黑。老人渾濁的眼珠轉向楊青：“五十年了...當年你太爺爺從省城帶回個女學生...”他枯槁的手指突然抓住井繩，“說好只借肚子生個兒子，結果那姑娘穿著紅嫁衣跳了井。”

夜色再次降臨祠堂時，楊青在供桌下發(fā)現了爺爺的日記本。泛黃的紙頁上，1969年農歷七月十五的記錄讓她渾身發(fā)冷：

“阿秀的尸首撈了三天，頭發(fā)卻像水草般瘋長。爹說要鎮(zhèn)住怨氣，讓我在井口殺只黑狗。可那畜生的血剛濺到井沿，水里突然伸出雙青白的手......”

院墻外傳來嗩吶聲。楊青貼著門縫看去，渾身血液瞬間凍結——月光下，轎簾被夜風掀起一角，露出新娘繡鞋上未干的水漬。

當花轎停在井邊時，楊青終于看清新娘蓋頭下的臉。慘白的皮膚下浮動著青黑血管，濕漉漉的長發(fā)垂到腳踝，發(fā)梢不斷滴落著井水。女鬼抬起腐爛的手指，直直指向藏身廊柱后的楊青。

井水突然沸騰般翻涌，無數蒼白手臂扒住井沿。楊青轉身要逃，卻發(fā)現祠堂大門不知何時被黑發(fā)封死。她摸到供桌上的銅香爐，正要砸向窗戶，后頸突然襲來刺骨寒意。

“該還債了。“

新娘的吐息帶著腐魚般的腥臭，楊青看見自己倒映在對方漆黑瞳孔里的臉。女鬼的嫁衣下擺滴著水，在她腳邊積成小小的水洼，水紋里竟浮著個嬰兒扭曲的面容。

銅香爐脫手墜地的瞬間，楊青聽到井底傳來祖父的慘笑。無數發(fā)絲纏上她的腳踝，將她拖向翻涌的井口。最后映入眼簾的，是飄滿水面的黑色長發(fā)，以及發(fā)絲間時隱時現的、上百個溺死者的慘白面孔。

“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