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廁所，蘇東升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三月的上海，梧桐樹剛抽出嫩芽，微風里帶著黃浦江特有的水腥味，卻比廁所里的氣味好聞千百倍。

“升哥，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王胖子搓著手，眼睛不住往蘇東升口袋里瞟。

那里裝著用塑料袋包好的彈簧刀，在陽光下隱約泛著冷光。

王胖子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看到的是一個成年的蘇東升。

處理這事老練得令他頭皮發麻，讓他有種蘇東升比那些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許多年的人還要老練的感覺。

“走了，去小賣部。”

蘇東升拍了拍口袋，“我請你喝汽水。”

當然，處理掉是不可能的，這是重要的證據，必須妥善收藏起來。

這時代，汽水依舊是稀罕物，學生都窮能夠喝到的并不多。

“謝謝義父。”

一聽到有汽水喝，王胖子兩眼放光連忙笑嘻嘻道。

兩人穿過操場時，幾個正在打籃球的男生突然停下動作，齊刷刷朝這邊望來。

蘇東升瞇起眼睛朝那邊看了過去，那是金明遠的小弟們，只不過出乎意料的是，他們非但沒有上前挑釁，反而像觸電般移開視線，假裝專心打球。

王胖子挺了挺胸膛，走路姿勢都變得趾高氣揚起來。

兩人剛走到校門口，蘇東升突然拉住王胖子：“等等。”

校門外那家‘紅衛食品店’前，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柜臺前徘徊，定睛一看居然是是他們班的班長沈夢云。

這個總是梳著兩條麻花辮、制服永遠整潔如新的女孩，此刻卻反常地左顧右盼。

“班長這是要干啥？”王胖子壓低聲音，好奇問道。

“先看看情況。”

蘇東升總覺今天的蘇夢云有些反常。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沈夢云趁著售貨員轉身的瞬間，飛快地從柜臺抓起一個奶油面包塞進書包，動作快得幾乎產生殘影。

只不過她的運氣非常不好，就在她轉身要走的剎那，書包帶突然鉤住了柜臺邊的鐵釘。

“嘩啦！”

書包掉在地上，那個用油紙包著的奶油面包里滾了出來，落在了水泥地上沾了一層灰。

這一刻，仿佛時間凝固了！

沈夢云粉臉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嘴唇顫抖得像風中的樹葉，一副不知錯所的樣子，很顯然是第一次干這種事就露餡了。

售貨員大媽轉過身，眼睛瞪得像銅鈴，呵斥道：“好啊！小小年紀就敢偷東西！”

“我、我沒有……”

沈夢云話都說不利索了，手指緊緊攥住書包帶，指節都泛了白。

一雙水潤的美眸已經開始泛紅，她緩緩向后倒退，神情驚愕中帶著無助。

大媽突然一把揪住她的胳膊，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走！跟我去派出所！你們學校領導是誰？”

沈夢云清瘦的身軀，哪兒是大媽的對手，就跟被抓住的小雞仔般被控制了。

蘇東升遠遠看到沈夢云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但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就在大媽拽著沈夢云往外走時，他知道不能夠任由事態發展下去了，抬腿就走了過去。

王胖子見狀，立刻跟上。

“阿姨，您誤會了。”

蘇東升從口袋里掏出兩毛錢放在柜臺上，“她是幫我買的，我剛去上廁所了。”

看了看柜臺上的錢，大媽雙眼狐疑的在蘇東升和沈夢云兩人身上來回掃視著：“真的？”

“千真萬確。”

蘇東升彎腰撿起那個沾了灰的面包，拍了拍，“你看，錢都在這兒呢。”

沈夢云驚愕地望著眼前這個仰光大男孩，睫毛上還掛著淚珠，自然一眼認出他就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陽光下，那雙杏眼里的驚慌與感激交織在一起，像極了受驚的小鹿。

“好吧，我信你。下次可不許了哈。”

大媽這才松開手，嘟嘟囔囔地回到柜臺后面。

蘇東升這才拉著沈夢云快步離開，直到轉過街角才停下。

“為什么偷面包？”

松開了沈夢云后，蘇東升便是直截了當地問道。

沈夢云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貝齒緊咬著紅唇，一副非常為難的樣子。

小腦袋低垂著，片刻后，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像是下定了決心道：“我弟弟…生病了…就想吃口奶油面包……”

蘇東升這才注意到她校服袖口已經洗得發白，手肘處還有一道不太明顯的補丁。

1987年的魔都，雖然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吹來，市場經濟也活躍了起來，但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奶油面包仍是奢侈品。

“你爸媽呢？”蘇東升好奇的問道。

“我爸在碼頭當搬運工…上個月摔傷了腰……”

沈夢云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媽媽在紡織廠…三班倒……”

王胖子突然插嘴：“那也不能偷東西啊！要是被學校知道……”

“閉嘴。”

蘇東升瞪了他一眼，轉頭對沈夢云說，“走吧，送你回家。”

沈夢云驚訝地抬頭，卻連忙拒絕道：“不、不用了……”

“順路。”

蘇東升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不容置疑，“再說了，這個面包臟了，得再買一個。還有，我答應請胖子喝汽水，走一起去。”

也不管沈夢云答不答應，他已經邁開步子，與王胖子一起走了。

在剛才的食品商店，蘇東升用又買了三個奶油面包，還有三瓶汽水，一瓶甩給了王胖子。

沈夢云站在一旁，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她臉上，蘇東升這才發現她右臉頰有個不太明顯的小酒窩，非常好看。

“拿著喝。”

他拿起了一瓶汽水，強行塞到了沈夢云的手中。

沈夢云像觸電似的往后縮，連忙拒絕道：“我不能要……”

“不要？那我現在就去告訴老師，說你偷……面包。”蘇東升表情夸張的晃著腦袋，最后幾個字卻被他壓低了聲音。

聞言，蘇夢云頓時慌了：“你別說！”

她抬起手，伸出纖白的五指，小心翼翼的將汽水接了過去，試探性的學著蘇東升的樣子喝了一小口，那種甜滋滋又帶著二氧化碳沖鼻子味道瞬間在口腔里炸開，漂亮的眸子頓時亮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