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妖！”

花魁周身烈焰驟燃，暴雨尚未及觸，便被蒸成陣陣白霧。

赤翎自肩胛破衣而出，數丈尾焰將夜空染作暮紅。

她現出原形，飛至半空，垂首俯視算命道人：

“我與你何冤何仇？你要這般糾纏！”

布谷妖翎羽迸濺金芒，若非頸部幾根突兀灰絨，幾乎與真凰無異。

“無冤無仇？！”

袁道人仰頭怒望，喉間爆發(fā)出撼動山岳的猿啼。

只見他脖頸白毛瘋狂生長，獠牙刺破下顎，虬結肌肉撐裂灰袍，兇煞之氣覆蓋周身。

轉瞬間，一頭雪色巨猿高高躍起，撕開雨幕直取妖禽咽喉：

“睜大你鳥眼看看，爺爺是誰——！”

杜若鳳瞳孔震顫，倉惶急振赤翼。

她旋身卷起焚雨火漩，尾羽在雨幕中炸開萬千火星。

白猿利爪觸及的瞬間，杜若鳳憑借爆燃的反沖力，閃身躲過。

兩者間留下的氣浪，在半空犁出的一道白煙。

正當妖禽以為躲過一險，忽覺背后吃疼。

千鈞一發(fā)之際，那白猿竟擰轉腰身，以足為掌，死死鉗住了她的脊柱。

“啊啊啊——”

凄厲啼鳴尚未出口，森白獠牙已深深楔入翼根，死命地撕扯起來。

猩紅妖血混著“喳喳”撕肉聲，驟然在暴雨中炸開。

“放開我，啊——！”

妖禽身軀轟然傾倒，如彗星隕落般墜地。

“轟——！”

地動山搖的一響。

二妖同時撞擊地面，沿途刨出個十丈有余的溝壑。

樹木拔根拔起，碎木沙石在雷光電閃中紛飛如蝗。

“你可還記得，梅山那戶人家！！”

雪色白猿率先爬起，灰金雙眸映出藍焰般的雷光。

“我何時......”

妖禽掙扎著支起殘翼，正欲辯解時，喉間忽地哽住。

她突然面露兇色，昂首厲聲道：

“你要怪，就去怪那只火鳳！”

隨即喉間凸起蠕動，張口吐出一團猩紅霧球。

“嘭！”

那血霧在半空炸裂，立馬凝作千萬根赤針，徑直貫向白猿。

“孽畜！”

袁道人一時閃避不及，左肩血肉橫飛，露出森森白骨。

劇痛激得它咬牙切齒，雙指蘸起左肩鮮血，指尖凌空一劃：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天河之水，皆為吾用——壓！”

血珠如朱砂點墨般甩入雨幕，與暴雨相融的剎那，半空顯現出一道赤色符咒。

滂沱大雨頃刻間聚集，以江河倒灌之勢，重重壓向妖禽。

杜若鳳赤紅羽翼寸寸崩裂，周身燃起滾滾青煙，血肉四濺。

“曉晨——，救我！！“

驚雷應聲劈落，凄厲鳥鳴穿透云層。

云華此時正好趕來，見此一幕，不由瞳孔緊縮：

“御水之術？”

截教擅于煉體馭獸，闡教精于五行術法，而那袁道人使的，分明是闡教控水靈訣。

“住手！！”

少女厲喝劈開雨簾，杏眸中炸開兩簇寒星。

袁道人聞聲回首，卻將兩指法訣掐得更狠。

“啊啊啊啊——————！！”

擎天水柱轟鳴坍縮，將妖禽死死釘入泥濘。

云華猝然回神，大聲喚道：

“常昊——，”

她急拍身旁花蛇，仰頭指向半空，

“快去破那血咒！”

“諾！“

常昊蛇眸映出半空血咒，將身軀盤成一團。

昂首的一剎，就如一根巨大的箭矢，在雨幕中劃出一道虛痕。

“啪——！”

白紋蛇尾猛地抽去，砸出一聲金石相撞的錚鳴！

便見那擎天水柱凝滯一瞬，繼而炸成漫天雨幕，淅淅瀝瀝撒向大地。

“若鳳——”

老婦人白發(fā)散作蓬草，跑脫的繡鞋陷入泥漿，赤足在地上拖出凌亂的痕。

云華望著這奔向女兒的背影，猶如喉間哽著一塊燒紅的炭。

“娘在這...娘在...”

杜媽媽顫抖的指尖剛觸到翎羽，杜若鳳便抽搐著嘔出一口鮮血。

云華不忍再看，緊閉雙眼時，腦海里卻重現出——老婦人為花魁梳頭的畫面。

銅鏡里的杜若鳳美麗動人，額頭朱砂痣艷如泣血。

老婦人的手指穿梭在女兒發(fā)間，每一梳，都帶著虔誠的思念，仿佛要將虧欠一生心愿，都梳進那三千青絲。

“袁猴子！”

再睜眼時，云華眸中淬出寒芒。

她雙拳緊握，鞋底碾過袁道人濺落的血漬，朝他大步走去：

“御水之術乃玉鼎真人親創(chuàng)，你到底是誰？”

“呵呵...”

白猿被破開了血咒，這時已是七竅流血。

它蜷在泥水里嗤笑，用染血的指尖，勾起腰間銅鈴：

“我？一只梅山的猴子罷了...”

“這鈴鐺，還真有些...”

常昊正欲搭話，突然一陣尖嘯，吸引了在場的目光。

“為何不讓曉晨救我！！”

化成人形的花魁噴著血沫，身軀在泥濘中痙攣。

老婦人白發(fā)貼在女兒額前，像捧著初生雛鳥般，將她攬入懷中。

“給我滾開！”

杜若鳳猛然掙開，將指尖深深貫入老婦腰腹。

她妖瞳翻涌著癲狂，聲嘶力竭地大喊：

“都怪你！你不是我媽媽！”

杜媽媽佝僂的背脊忽而繃直，鮮血不一會兒就染紅了身下的泥濘。

她瞳孔里倒映著猙獰面孔，卻將手掌輕撫上女兒臉頰。

“你個丑八怪，瘋婆子！”

杜若鳳哭泣著，咬碎了自己的上唇。

滿是鮮血的手掌，又往老婦腹腔深陷三分：

“你不是我媽媽！”

杜媽媽恍若不知疼痛，仍在用指尖輕撫女兒眉心。

看著女兒曾經璀璨的紅玉髓，如今只剩焦黑的凹痕，才終是涌出淚水：

“我明明...就是你娘啊...”

隨著她一開口，暗紅血沫從嘴角不斷溢出，染紅了杜若鳳的青絲。

老婦將殘軀覆在女兒身上，如同十三年前，為瀕死的杜靈鳥遮雨那般：

“我怎么就不是你娘...”

杜若鳳呆愣了。

她怔怔地望著老婦，眼淚噴涌而出。

“媽媽！”

她喉間滾出嗚咽，也驅散了妖瞳中最后的兇光。

杜若鳳將頭埋進老婦懷中，緊緊抱住母親漸冷的身軀：

“媽媽，我知道錯啦！媽媽，我還不想死！”

“沒事，鳳兒...”

杜媽媽將懷里的女兒摟得更緊些，好似害怕與女兒的魂魄走散，

“娘陪著你...”

慢慢的......

相擁的母女，不再哭泣。

“咚咚、咚咚......咚。”

兩顆殘缺的半心，隔著皮肉共鳴，最后凝成了一聲合音。

忽然！

一縷火苗自杜若鳳心口竄起，眨眼間便將兩具尸首吞沒。

“快跑——！”

袁道人嘶吼著撲向云華，全然不顧身上的傷。

“轟——！”

一聲爆響，雨幕化作蒸騰白霧，方圓十丈的積水頃刻間沸騰。

那扭曲的熱浪中，憑空浮現一只鳳凰虛影，轉瞬綻成一朵烈焰赤花。

“啊——，”

云華踉蹌栽倒在地，用廣袖掩住灼痛的面頰。

“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