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上海像浸泡在融化的琥珀里,連呼吸都帶著黏稠的熱意。蘇晚跪坐在美術館三樓展廳的木地板上,后頸細密的汗珠正順著脊椎滑進棉麻襯衫。她第三次調整射燈角度時,腕表指針已經跳過九點——距離明日開幕的「印象派重生」特展只剩十五個小時。
“啪嗒“
松木畫框突然發出細微開裂聲,驚得她慌忙收回碰觸射燈的手。這些來自歐洲私人藏家的仿作比她想象的更脆弱,就像此刻從通風口飄落的藍花楹,看似完整的花瓣在觸地瞬間碎成齏粉。
“這幅《月下睡蓮》的赭石色里摻了珍珠粉?“
低沉的男聲從背后刺破寂靜。蘇晚轉身時發梢掃過畫框,三枚烏木發簪險些滑落。她看見男人西裝前襟別著的藍閃蝶標本,月光藍鱗片在射燈下泛著妖冶的金屬光澤,仿佛隨時會振翅割開空氣。
“這是1887年巴黎修復師...“她的解說被對方抬手的動作截斷。戴著黑色皮手套的食指懸停在畫作邊緣,在安全距離外勾勒睡蓮輪廓。這個姿勢讓她想起手術臺上執刀的外科醫生。
“用珍珠粉中和赭石的陰郁,倒是很契合莫奈晚年白內障時期的視覺記憶。“男人收回手時,皮手套與真絲袖扣發出細微摩擦聲,“不過展廳濕度超標了0.3%,對混合顏料是致命威脅。“
蘇晚的睫毛顫動兩下。嵌在羅馬柱里的溫濕度計確實顯示65%RH,但普通人絕不會注意到這個細節。她借著調整發簪的動作打量對方:剪裁精良的槍駁領西裝,領針是枚鉑金手術刀造型,喉結旁有道細長的淡色疤痕,像白瓷瓶身的冰裂紋。
“電路總閘在B2層機房?“他突然轉向東南角的消防通道,黑色牛津鞋跟在地面敲出冷硬的節奏,“建議你們更換德國產的空氣開關。“
話音未落,整座美術館突然陷入黑暗。
蘇晚在驚呼中撞向松木畫架,鼻腔涌入刺鼻的蟲膠漆味。失重瞬間,有人精準扣住她的腰肢,雪松混著廣藿香的冷調氣息漫過感官。應急燈亮起時,她發現自己左手正按在對方喉結的疤痕上。
“顧承澤。“男人遞來的名片帶著體溫,燙金字體在幽綠應急燈下泛著磷火似的微光。當蘇晚的指尖觸到名片邊緣時,他忽然收緊手指:“蘇小姐的睫毛沾了金粉。“
這個逾越社交距離的動作讓她的后背抵上冰涼的大理石柱。男人用戴著皮手套的拇指撫過她眼下肌膚,金屬袖扣擦過顴骨時,她聽見皮質纖維與金粉摩擦的沙沙聲。
“電路故障前三十秒,我聽見繼電器過載的聲音。“他松開手時,一枚珍珠母貝袖扣滾落在地毯上,“從配電室到這里需要兩分十七秒,但蘇小姐的應急反應時間...“尾音消散在突然恢復的燈光里。
蘇晚這才發現他的西裝內側繡著暗紋,上百只蝴蝶翅膀拼成心電圖波形。當中央空調重新啟動的氣流掀起衣角時,那些翅膀真的開始簌簌顫動。
“顧先生對莫奈很有研究?“她彎腰撿起袖扣時,瞥見他后頸處有塊硬幣大小的皮膚移植痕跡。
“我收集所有轉瞬即逝的美麗。“他接過袖扣的瞬間,藍閃蝶胸針的觸須擦過蘇晚手背,“比如即將消失的晚香玉——它的香氣在采摘后第23小時達到巔峰,然后在第24小時徹底腐爛。“
監控系統的重啟提示音在展廳回蕩。顧承澤退后兩步整理袖口,那道喉結上的疤痕隨著吞咽動作起伏:“明晚開展酒會,應該能看到完整的《睡蓮》光影效果?“
直到電梯下行聲完全消失,蘇晚才發覺掌心攥著張被汗水浸濕的便簽。泛黃的日本雁皮紙上,有人用德文花體寫著:第七展柜射燈電壓請調至36V。
她轉身看向墻角的配電箱,發現鎖孔里插著半片藍閃蝶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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