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哭的時候，沈婉梨想起了母親臨終前的眼神。

在這之前，她擅自將那感情豐富的眼神，看作是沒有見到那個男人的不甘和絕望。

但在聽了林簡的話后，她恍然意識到，那是臨終的母親對自己的不舍和遺憾。

她感悟到，與其說是自己陪母親到最后一刻，不如說是奄奄一息的母親，強撐著多陪了她幾分鐘。

這份領悟太殘酷了。

所以她哭了，哭得很大聲。

仿佛一切的悲戚與苦痛，都釀在了這些哭聲中，在霧清山的薄霧中回蕩、消散。

林簡輕嘆一聲。他明白，這次哭過之后，沈婉梨會慢慢好起來的。

他將沈婉梨的腳扶上岸，人啊，總不能一直困在潮濕里。

過了一會，沈婉梨覺得很孤單，于是直接撲進了林簡的懷里繼續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林簡的聲音幽幽地在耳邊響起：

“那啥，哭夠了嗎？我手麻了。”

沈婉梨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后小臉微紅地從林簡懷里脫離了出來。

不得不說，待在他懷里真的很安心。

“你太破壞氣氛了，”沈婉梨抿著嘴唇道。

“這能怪我？你有多重自己心里沒數嘛？”

“我哪里重了？我身材明明就很勻稱！”

說著，沈婉梨挺了挺胸脯。但她忽然意識到之前與林簡的接觸，霎時間臉又紅了。

過了片刻，她幽幽開口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死了的話，你會難過嗎？”

林簡瞥了她一眼，答道：

“該賺你的錢都賺差不多了，我有什么好難過的？”

“哈？”沈婉梨扁著嘴：“難道說在你眼里，我就是行走的人民幣嗎？”

“誰讓你出手這么闊綽呢，”

林簡擺了擺手道：

“再說了，該難過的不是我，而是你未來的男朋友。因為你死，世上該多一條單身狗了。以后每到什么情人節圣誕節光棍節，他都得把你詛咒一遍。”

“不是，我都要死了，還怕什么詛咒啊。”

“你在陰間買菜必漲價！”

沈婉梨被逗笑了，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看她情緒轉好，林簡繼續說道：

“上小學的時候，我在村口撿到過一只受傷的小貓，它奄奄一息了，很可憐。

我把它帶回家里，費了很大的力氣照顧它，還為它去村里獸醫那里買藥，給它各種我自己都不舍得吃的食物，但最后它還是死掉了。

那時我很自責，如果我那天沒有貪玩早點回村，如果我多努點力把它送到鎮上的醫院，是不是它就可以不死了？”

“但...那并不是你的錯。”

話一出口，沈婉梨忽然意識到，如果他連沒救回一只貓都會如此自責，要是自己死在他面前，對他而言又該是多大的傷害呢？

“對不起。”沈婉梨真誠地道歉。

“你有什么好對不起我的？真有那種想法，你對不起的也只有你自己。”

過了一會，沈婉梨又問道：“我忘了問，你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呢？”

“楊雪告訴了我陵園位置，你家沒人，我就找過來了。”

“今天不是要上課嗎？”

“還說呢，凈給人添麻煩，”林簡撇了撇嘴“我翻墻出來的，搞不好要背處分了。”

沈婉梨抿著嘴唇，心里涌起一陣感動：“對不起，還有...謝謝。”

“聽膩了，折現吧。我也不要你多的，給個萬兒八千的就行。”

“好嘛，我現在沒那么多，但我一定會給你的。”

沈婉梨嘗試著站起來，但由于坐了太長時間，腿已經沒有知覺了，差點一個趔趄撲進水塘里，還好林簡一把將她拉住。

“咋的，對水這么有向往啊，”林簡用輕松的語氣調侃道：“我跟你說，水底不知道有什么呢，說不定就有穿紅衣服的阿游在水里等你。”

“阿游是啥？”沈婉梨問道。

“飄在空中的叫阿飄，游在水底的自然就叫阿游咯。”

“噗。”

這奇怪的笑點！沈婉梨又被逗樂了。

她覺得自己很奇怪，幾個小時之前，她還想結束生命；再往前推半小時，她還哭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結果現在倒好，和林簡說兩句話就笑得花枝亂顫。

人的情緒就像是蓄水池，蓄滿了就會溢出來。而林簡則充當了排水口的角色，幫助她將情緒引導了出來。

沈婉梨此刻覺得內心輕松了許多。

雖然依舊無依無靠，多少有些落寞與傷感，但至少她能感覺到，自己不是躲在黑暗里的小孩，有一束光照到了她身上。

她抱起那個木匣，對林簡道：

“我想再祭拜一下母親，你可以陪我嗎？”

林簡點了點頭。

兩人并肩走回陵園，沈婉梨點燃了新的香燭和紙錢，嘴里低聲念叨著一些不愿讓林簡聽到的話。

然后她打開木匣，將其中一封信取出，扔進了火里。

林簡為之一愣：“你這是？”

“這些，應該是屬于母親的，沒有我陪她會孤單，就讓這些信回到她手中吧。”

沈婉梨手上沒停，將一封又一封的信投入火里。

“是你提醒了我，應該痛恨的只有那個男人，母親她沒有做錯什么。

就算她的愛是固執的，那也是她人生的一部分，不應由我來評判。”

火光在沈婉梨眼中跳動，那里面有一些濕潤，但這次，沈婉梨沒有哭。

林簡欣慰地點了點頭：“你成長了。”

不容易啊，自己好不容易重生一趟，還沒來得及享受生活呢，先卷進了這件事里。

不過還好，人救下來了，也算是圓滿吧。

天色漸晚，山上的霧氣開始變得更濃，也到了該離去的時候了。

沈婉梨處理完所有的信件，將盒子底部的一枚戒指留了下來，這是她母親最后的遺物了，就當是留個念想。

臨走前，她依依不舍的摩挲著墓碑，低聲道：

“媽，我以后會常來的，或許還是和他一起。我現在，好像有些理解那份讓你掛念一生的感情了。”

這些話她說得很小聲，沒有讓林簡聽見。

隨著林簡招呼她離開，她小步跑了上去，兩人一起下了山。

霧清山陵園的位置很偏僻，兩人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在路邊等了好久都沒碰到出租車，甚至還有些車看到他們就猛踩油門離開。

三更半夜，陵園山下，一男一女，路邊等車。

你品，你細品！

過了好一會兒，林簡終于攔下一輛摩托車，對方本是嚴詞拒絕的，但看到林簡手里的50元大鈔，他還是心動了。

林簡先上車，沈婉梨坐在身后抓著他的衣角。

摩的速度很快，沈婉梨有些害怕，最后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將林簡環抱住。

還是那么地讓人安心。

此時，沈婉梨腦海里忽然想起一句王家衛的經典臺詞，內心不由得一顫：

“我已經很久沒有坐過摩托車了，也很久未試過這么接近一個人。

我知道這條路不是很遠，用不了多久我就會下車。

可是，這一分鐘，我覺得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