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歌的呼吸凝在喉間。
銅鏡中新娘的嫁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金線刺繡化作血管般的猩紅紋路。搭在他肩頭的手指開始腐爛,露出指節處雕著往生咒的玉骨。
“三日前公子收下聘書時,可不是這般神情。“鬼新娘的聲音忽遠忽近,喜帕邊緣滲出黑血,“莫不是嫌棄奴家備的嫁妝?“
顧九歌突然想起蘇醒時棺中的血玉。那塊陪葬品背面確實刻著生辰八字,當時還以為是原主的遺物......
“咚!“
地板下傳來的撞擊聲打斷思緒。原本指向地下室的血液箭頭突然沸騰,化作數十只血手抓住顧九歌腳踝。柜臺后的美婦人頭顱180度旋轉,蛆蟲從眼眶簌簌掉落:“地字房貴客到——“
客棧梁柱轟然開裂。
九條裹著人皮的鎖鏈破土而出,末端拴著口描金紅棺。棺蓋縫隙滲出粘稠黑霧,在空中凝聚成無目老僧的輪廓。老僧脖頸處纏著七重鎮魂釘,每說一字,釘尾符紙便燃燒一寸。
“施主身負畫魂契,當知幽冥規矩。“老僧空洞的眼窩轉向顧九歌,“一具陰尸傀,換三日陽壽。“
客棧溫度驟降。
顧九歌右手的尸魅刺青突然活了過來,青面獠牙的圖案在皮膚下游走。他強忍著經脈中翻涌的陰氣冷笑:“若我不愿呢?“
“咔嗒“
老僧手中的念珠齊齊碎裂。每顆骨珠落地都化作三丈高的陰兵,青銅面具下飄蕩著血色幽魂。美婦人剩下的半張臉開始融化,聲音帶著哭腔:“地字房的規矩...壞了規矩的都要進灶房......“
話音未落,陰兵重戟已至面門。
顧九歌足尖點地暴退,背后卻撞上血肉組成的墻壁。墻面突然睜開密密麻麻的鬼眼,瞳孔中伸出青紫舌頭纏住他的腰肢。生死關頭,丹田處的暗紫氣旋瘋狂旋轉,先前吞噬的尸魅之力轟然爆發。
“黃泉引魂,畫魄為奴!“
右手刺青脫離皮膚,在空中暴漲成實體尸魅。但這具陰傀與先前不同,獠牙上纏繞著血色符文,利爪揮動時竟帶起九幽陰風。首當其沖的陰兵被撕成碎片,黑霧尚未消散就被顧九歌掌心漩渦吞噬。
“第二個。“他舔了舔嘴角,眼中泛起妖異紫芒。手背刺青旁正逐漸浮現新的圖案——無目陰兵持戟而立。
老僧的鎮魂釘突然全部崩飛。
紅棺應聲開啟,滔天怨氣沖得梁上符紙盡數湮滅。顧九歌看到棺中物件的瞬間,全身血液幾乎凝固:那具戴著青銅鬼面的女尸,竟與金輦上的蛇尾女子一模一樣!
“天道有常,輪回無常。“女尸緩緩坐起,面具下傳出三百個重疊的聲音,“畫魂師,你遲到了七百年。“
客棧地面開始塌陷。
無數蒼白手臂從地底伸出,抓住顧九歌的腳踝往下拖拽。混亂中鬼新娘的蓋頭被陰風掀起,露出半張與蛇尾女子完全相同的面容!她齒間咬著塊血玉碎片,正是顧九歌棺中那塊的缺失部分。
“記住,天亮前找到替死鬼。“新娘突然將血玉拍入他胸口,“往生客棧的地基是酆都城門,子時三刻......“
話音被翻涌的血浪淹沒。
顧九歌墜入深淵時,最后看到的是客棧墻壁浮現的血字守則:
【幽冥子時律】
壹·見轎輦需剜目為禮
貳·典當陽壽者不可言真名
叁·畫魂師每日子時須食親族血肉
肆·不要回應鏡子里的呼喚
伍·天亮時仍在鬼市者永世為畜
刺骨寒意浸透骨髓。
當顧九歌再度睜眼,發現自己浸泡在血池中。池底堆滿青銅鈴鐺,每個鈴鐺都是半截人指。更詭異的是,他右手腕的惡鬼銜刀印延伸出血管狀紋路,已經爬到手肘位置。
“醒了?“
沙啞男聲從頭頂傳來。血池邊緣坐著個披頭散發的男人,道袍上繡著八卦卻全部逆位。他腳邊滾落著七八個人頭燈籠,燭芯竟是蜷縮的嬰兒魂魄。
男人舉起酒葫蘆灌了一口,暗紅液體順著下巴滴落:“能在往生客棧觸發子時律的新人,三百年來你是第一個。“他突然扯開道袍,心口處赫然是同樣的惡鬼銜刀印,“畫魂契每隔百年就會蘇醒一次宿主,上一個是我師兄,上一個......“
他指了指血池底部。
顧九歌順著方向看去,無數青銅鈴鐺間沉浮著白玉骸骨。每具骸骨眉心都有枚血釘,釘身上刻著不同年代的天干地支。
“這些是歷代畫魂師。“男人突然劇烈咳嗽,吐出大團蠕動的蛆蟲,“你猜他們怎么死的?“
池水毫無征兆地沸騰。
顧九歌剛要躍出血池,卻發現池底骸骨全部睜開了眼。森綠鬼火在空洞眼眶中燃燒,白玉指骨結成相同法印——正是黃泉引魂訣的起手式!
男人道袍無風自動,露出爬滿咒文的脊梁:“畫魂契的真正代價,是成為往生客棧的永久房客。不過......“他咧嘴露出滿口鐵釘,“你若肯幫我取回被掌柜扣押的魂魄,我倒有個法子能暫緩契約反噬。“
血池開始浮現畫面。
顧九歌看到十五歲的自己跪在祭壇上,師尊手中的離魂釘泛著幽光。而在記憶未曾觸及的角落,有道戴青銅鬼面的身影正在陰影中冷笑——那人腰間懸著的,正是往生客棧的人頭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