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司禮監在香料問題上的通氣，陸炳在調度上從容了許多，他還蠻感謝陳楓的。

經過幾天排查…

錦衣衛沒費什么勁，就把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幾乎所有商賈之家都摸了一遍。

當然，陸炳也沒有假公濟私，只是借著清查藥材賬冊的由頭，把偷漏及疑似走私違禁的商家捎帶手找了幾家，派了些人手過去偵辦。

如無意外，國庫過不多久又該豐腴了。

畢竟一個朝廷，總不能每次都等到國庫虧空了，才想起來要掠之于商。

總體看下來，內陸商人基本老老實實。

但東南浙商、閩商、甬商的貓膩恐怕不少。

至于嚴閣老背后的徽商，目前尚不好說。

又幾日…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進行著。

陳楓這邊準備妥當，帶著幾名隨從快馬南下，其中包括舉人王??以及他的大侄王淮安。

出發前，金陵傳來沈一石的消息，說是雙桅大船已開始改造，不日即可揚帆。

倒是楊金水那邊，直到現在還沒有動靜，也不知道是不是審問環節出了岔子。

按原計劃，陳楓打算讓林九城埋伏兩到三天，結果當晚就把兩人拿下。

跟百戶大人說的一樣，沒費吹灰之力。

錦衣衛兄弟摸上去，每人賞一悶棍，打昏后捆了手腳，蒙上雙眼裝進麻袋，晝夜兼程送去副都金陵，交給市舶司的小主事楊金水。

算算時間，兩個肉票應該提前兩天交給了楊金水，楊金水會繼續蒙住他們雙眼，營造出一種“我家主人想和你們背后的老板做生意”的神秘氛圍，然后跟他們天南地北閑聊，讓他們放松警惕的同時，也盡可能多套取關于雙嶼港的信息。

最初陳楓還有些擔心。

就怕楊金水瞻前顧后，意志不堅定。

但楊金水也是個狠人，明言只要決定去做一件事，就要把這件事做到極致，事關眾人生死，他定要把兩人知道的一切全部套出來。

陳楓聽他說得這般自信，倒有些好奇。

因為通常，在不動刑的情況下，很難從嫌疑人嘴里套出不經修飾的真話。

即便好人也無法做到百分百真誠。

例如男人和伴侶發生關系，旁人問起時通常下意識會說自己時間很長，會多說十來分鐘。

又例如人們打麻將贏了，總會下意識說自己沒贏多少，不讓身邊的人知曉，而輸了又會將負面情緒發泄到親人朋友身上，試圖轉移矛盾……

因為只要是人，就會有虛榮心，有功利心，有羞恥心，有占有欲，有時還會把利己主義包裝得精致，有時也會自我逃避，自我欺騙，以減輕負罪感，繼而形成一種僥幸心理。

陳楓從業多年，對這些丑陋最清楚不過。

這廂也不知道楊金水審得怎么樣了。

用六百里加急驛馬趕了三天的路，騎了一路顛得屁股都疼，也才走了一多半…

不過離京越遠，加急驛馬越少。

好幾次都要和北上送加急信件的驛卒們搶馬，每次都要拿著陸炳玉佩仗勢欺人。

后來爭得煩了，索性下令，提前棄馬換乘水路，乘上官船沿大運河一路向南。

自從換了船，陳楓心情好了許多。

看起來確實是個英明的決定…

總算可以飽覽國朝大好河山，大約也不必總是小心翼翼盯著路面，生怕一不留神，來個駕駛事故，即便沒摔斷脖頸也弄得滿身青瘀。

說起大運河的歷史…

那是自春秋時代，吳王夫差，秦漢，曹魏，隋煬帝，兩宋，直到元朝全線貫穿，是經過了一千多年，由歷朝歷代統治者添磚加瓦的。

若非有這樣的背景，成祖爺他老人家也不敢將此地定為國都。

后來還不斷親征北伐，開啟了“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全新篇章。

水陸行船又過三日。

官船駛過邗溝，出鎮江口，直入金陵，于棲霞山碼頭上，楊金水的人恭候多時。

正是舉目眺望，望眼欲穿。

這是先前就說好的路線。

原本想著，越過南北分界線，等過了河道冰封的水段才換乘官船。

沒想到陳楓臨時起意，提前大半天就換了船，累得楊金水多等一天。

自從踏入金陵地界…

陳楓發現，楊金水仿佛主人家一樣，不斷對身后一眾官員指手畫腳。

很快，他便讓人雞鳴寺安排出一個院子，安頓陳楓帶來的隨從。

說起來，金陵的這地方倒是不錯，禁苑中有著另一套完整的六部機構，卻沒多少趾高氣昂的權貴，是朝中不少官員心目中的養老圣地。

楊金水簡單介紹了他在這里的身份。

目前，江南織造局剛剛草創，需要有能力的人主事，但楊金水太年輕，資歷尚淺，首任織造，便由宮中的馬松軒公公掛名擔任，而楊金水本人擔任市舶司主事，輔佐老馬公公。

論輩分，馬松軒和張佐、高忠是平輩。

論資歷，當年他們的干爹張永出手收拾劉瑾，老馬公公在穩住局面上也是出過力的。

不過老馬公公喜性閑散。

尤其小馬公公成長起來以后，經常把事務一股腦扔給小馬公公，自己喬莊溜去游山玩水。

有時技癢難耐，他便邀來江湖各大榜單上的武林人士來京，與他馬公公決戰紫禁之巔。

多年下來，馬公公戰績傲然，竟無一敗。

巔峰時僅憑一柄鐵扇，只用三招便擊斃大江盟齊盟主，解除本朝伊始的大危機。

后來更是屢屢斬殺妄想一統江湖做地下皇帝的野心家，不過也把家數底牌抖漏得一干二凈，氣得張佐暴跳如雷，但又奈何他不得。

好在，小馬公公，馬伯良，非常能干，漸漸的，張佐和高忠更加倚仗小馬公公。

路上，楊金水不停閑聊，說了很多。

一會兒說叔爺爺馬松軒多么多么有趣，一會兒說干爺爺高忠對干爹呂芳多么多么器重，最后自吹自己和幾個兄弟多么情同手足…

反正絕口不提陳楓最關心的事。

陳楓雖然很不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對楊金水發作，只得耐著性子跟隨一路。

直到一行人進入雞鳴寺。

小太監上前稟報卻被楊金水止住。

見陳楓有些不解。

楊金水借了一步，這才開始解釋：

“百戶大人，難怪您之前胸有成竹，咱家這幾日審問過，他二人確實知道得不少，現在一直嚷著要見那位主人家，我們下一步應當如何？”

“不急，再跟他們耍耍……”

陳楓笑了笑：“等一切準備就緒，上了船，起了錨，升了帆，再告訴他們不遲，如此安排可以省去我們許多麻煩，既避免被他們擾亂軍心，也能防止二人在這期間，給那頭通風報信…”

“大人所言極是。”

楊金水點頭道：“合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