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大人英明…”

沈煉見狀，趕緊過來圓場道：

“今早大人傳了諸位過來清查賬冊，大家都辛苦，哥幾個還沒吃吧？都過來吃啊！雖說放了一宿，味道還是不錯的，咱順天府的老字號了。”

陸炳抬手指向沈煉，微微揚手。

沈煉會意，快步從陳楓手上接過了悶爐烤鴨，拿到一旁的茶桌上拆包。

陳楓松了手，卻有些不知所措。

陸炳瞥了一眼，笑著說起了閑話。

”昨夜剛從宮里出來，便聽聞你跟沈經歷借了些銀兩，在便宜坊買了上百只悶爐鴨子…”

說著，陸炳頓了頓，目光逡巡掃過眾人，嘆道：“哎呀，瞧瞧，區(qū)區(qū)百戶，都能預感到天色將變，倒搶在我這指揮使跟前犒賞三軍了。”

眾人見陸炳語氣寬和，紛紛陪笑。

不消片刻，沈煉已經把悶爐烤鴨的外包剝開，擺在托盤端到一旁以供休憩的茶榻上，退開時不著痕跡將陳楓拽到一邊。

陸炳伸了個懶腰，盤腿坐到了烤鴨邊上，在眾人注視下，拿起一塊面皮，裹了蘸醬的烤鴨和香蔥一口吃下，顯然對著吃法極其熟悉。

眾人見長官都開了頭，也慢慢圍上去。

雖然手上遲疑，吃相卻不會說謊。

最后陳楓和沈煉也分到幾塊…

陸炳拇指擦過嘴角，笑道：“現(xiàn)在烤鴨也吃了，茶水也喝了，趕緊給我把香料的庫存分布情況調出來，宮里的差使刻不容緩。”

“陸大人所言極是…”

另一名正千戶附和道：“我等定當竭盡全力，搶在日落以前把人都散出去。”

然而話音剛落，外間響起一陣雜亂腳步。

陸炳眉頭一皺，目露寒芒。

“哐當——”

議事廳的木門被人踹了一腳，房門兩側拉開，中年男人帶著幾名隨從闖了進來。

此人身著二品軍職配飾，肩挑金色蟒紋，若光看品階，似乎比陸炳還高一些。

但奇怪的是，自從看到中年男人出現(xiàn)，廳內眾人臉上皆流露出憤憤不平之色。

“我說怎么關著門，原來都吃上了……”

中年男人得意地環(huán)伺眾人，目光掃過陳楓時眼睛一瞇，像是發(fā)現(xiàn)了寶藏。

陳楓與他對了一眼，不明所以。

剛要扭頭找沈煉要個解釋，卻發(fā)現(xiàn)沈煉臉色蒼白，下顎僵硬，拳頭捏得死緊。

“哼哼哼……哈哈哈哈！”

中年男人輕蔑一笑，陰陽怪氣道：“當年是誰說的，此處乃護持國策之所，不是什么菜市口，如今想來，陸大人您好大的官威啊！”

陸炳一臉不屑，特意打了個飽嗝才說道：

“都指揮使大人過來串門，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聲，好讓陸某為您多準備些好酒好菜，您看看如今這…多尷尬？”

這一刻，就連陳楓這局外人，都覺得眼前男人的嘴臉丑陋無比，居然把一向謙遜有禮的陸炳都逼得耍起了橫，于是輕扯了沈煉的衣角，小聲問道：“這誰啊？哪來的跳梁小丑？”

沈煉深吸一口氣，快速解釋了一番。

原來此人乃是如今的一國之母、萬壽帝君的方皇后之父，國丈爺，安平侯方銳。

早在十幾年前，方皇后新封嬪位，他父憑女貴，受封錦衣衛(wèi)千戶。

然而錦衣衛(wèi)是個什么所在？

需要時刻對皇帝的人身安全負責。

這種靠走后門進入的關系戶，不但不能勝任錦衣衛(wèi)高強度的工作，還引得一眾高級官員胡亂巴結，搞得衛(wèi)府上上下下烏煙瘴氣。

正是錦衣衛(wèi)松懈，三年前行宮那場大火，燒得萬壽圣天子差點龍馭賓天。

多虧錦衣衛(wèi)副千戶陸炳奮不顧身，沖進火場找到皇帝，這才避免一場悲劇的發(fā)生。

為感謝陸炳及時救駕，萬壽帝君掃除一切制度障礙，破格提拔陸炳為指揮同知，便宜行指揮使之事，同時命他大力整頓衛(wèi)府的歪風邪氣。

然而整頓這件事，終究會得罪人。

當陸炳拿出各種制度跟條陳，盡力革除各種陋習的時候，曾為錦衣衛(wèi)“假指揮使”的國丈爺方千戶，便被推到了臺前。

暗中有舊勢力想盡辦法阻撓政策，明里方國丈也是多次出面與陸炳打擂臺。

好在陸炳有皇帝的支持，親貴們都把自己最干練的族子推薦過來，加上他風評端正、待人謙遜有禮，很快獲得大批正直實干的擁躉。

短短兩年，鎮(zhèn)撫司風氣煥然一新。

只不過，新舊兩派的梁子，也在這一刻悄然結下……

看到現(xiàn)兩位上官劍拔弩張，先前吼了陳楓那名千戶率先站出來，躬身作揖上前行禮道：

“不知國丈來此何事？若公干，還請國丈爺兼都指揮使大人出示經由司禮監(jiān)批紅的六部手令，如有手令，我鎮(zhèn)撫司可立即派人協(xié)助完成。”

這番話挑不出半點毛病。

而且還是主動往槍口上撞，用了最柔軟的身段，最謙卑的口吻，說出最硬氣的話。

方國丈爺即便再想發(fā)飆，再想借題發(fā)揮，眼下也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這時陳楓驟然發(fā)現(xiàn)…

剛才吼他一嗓子那位千戶大人果真剛猛，出了事他真敢上，心中頓時生出好感。

方國丈倒吸了一口涼氣，沉聲道：

“往事我先不與你計較，如今你把皇上挾到了西苑值廬，說是重重保護，實則將他架空，你挾天子以令諸侯，連皇后想見都不得，我就想問問，是誰給你的權力囚禁陛下？”

說錦衣衛(wèi)架空皇帝，這話就連陳楓都聽不下去，但剛想邁出去，卻被沈煉抬手止住。

陸炳一臉玩世不恭：“方大人這話，可是把東廠的麥督公還有司禮監(jiān)高公公也算上？”

“你……”

方國丈一時啞口。

略略思索后恢復冷靜，陰沉道：“可是你們廠衛(wèi)調用了大量兵力圍住禁苑，關外異族若有異動怎么辦？邊陲部落異動怎么辦？還有東南呢？地方士族兼并土地就是你鎮(zhèn)撫司監(jiān)管不力，難道錦衣衛(wèi)都是這般消極怠工的嗎？”

“哼！誅心之論罷了，無所謂你怎么說……”陸炳冷笑一聲，轉而一臉嚴肅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能為你背后的人甘冒奇險前來探我口風，拋開往日仇怨不談，我倒挺欣賞你，但我必須提醒你，這可不是什么人臣之道，我勸你好自為之，真要做出了逾矩之舉，到時可別怪我陸炳的繡春刀快！”

方國丈身后的五品隨從率先破防，厲聲呵斥：“大膽陸炳，區(qū)區(qū)錦衣衛(wèi)敢對國丈無禮？”

方國丈抬手止住手下，卻對手下點了點頭表示肯定，隨后一臉得意道：“別以為你是萬歲的奶娘所生，就能隨心所欲排除異己，真想學了那毛驤，也不看看我是不是胡惟庸，既然你今天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好啊，就憑你鎮(zhèn)撫司在京這幾千人，我倒要看看成得了什么氣候！”

這下在場所有人都驚住了…

因為這幾乎是在宣戰(zhàn)。

空氣安靜了許久…

直到外間再次傳來一批腳步。

寂靜中，有個年輕的聲音打破了平靜：“國丈爺這話托大了吧？要是加上我神機營呢？”

“這又是誰啊？”

陳楓下意識望向沈煉。

沈煉心神一松，輕聲道：

“成國公，朱希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