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燈號響過半小時，宿舍里的呼吸聲漸漸勻?qū)崱Ｈ~夢秋躺在硬板床上，渾身的骨頭像被拆開重組過——白天的隊列訓練把他這把“老骨頭”折騰得夠嗆。迷迷糊糊間，聽見班長的皮鞋聲從走廊盡頭傳來，帶著金屬摩擦的冷硬。

“都聽著，”班長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冰錐扎進寂靜里，“今晚睡覺，脫光了睡。”

下鋪的寸頭男生“嗤”了一聲，被旁邊的人肘了一下。葉夢秋心里咯噔一下，摸了摸身上的作訓服——他習慣穿著內(nèi)衣睡覺，總覺得這樣踏實。但班長的腳步聲停在他床頭，那道視線像探照燈似的掃過來，他趕緊閉緊嘴，把到了喉嚨口的疑問咽了回去。

凌晨一點十七分，尖銳的哨聲像炸雷在樓道里炸開。葉夢秋幾乎是彈起來的，黑暗中手忙腳亂地摸衣服，卻發(fā)現(xiàn)昨天疊得方方正正的作訓服被擠到了床尾。“操！”斜對面?zhèn)鱽硪宦暤土R，有人在慌亂中撞翻了馬扎，金屬撞擊聲在寂靜里格外刺耳。

他光著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牙齒都在打顫——不是冷的，是急的。好不容易摸到褲子，腿卻半天伸不進去，原來剛才慌得把褲腳穿反了。“快點！”下鋪的男生已經(jīng)套好上衣，拉鏈卡在脖子上扯得齜牙咧嘴。

走廊里早就亂成一鍋粥。二十幾個人擠在狹窄的通道里，有人找不到鞋子，光著腳往樓下沖；有人把褲子穿成了上衣，在人群里手忙腳亂地換；葉夢秋夾在中間，被后面的人推搡著往前挪，后腦勺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門框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等他連滾帶爬沖到樓下操場，班長正舉著秒表站在旗桿下，臉上沒什么表情。“十八分三十九秒。”秒表“嘀”地一聲停了，班長的聲音在夜露里泛著冷光，“葉夢秋，你是第八個到的，四分十七秒。覺得挺快？”

葉夢秋張了張嘴，想說“通道太堵”，但看著班長肩上的軍銜，話又咽了回去。月光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有人在偷偷系鞋帶，有人在揉眼睛，呼吸聲粗得像破舊的風箱。

“從被窩到操場，一百米的距離，你們用了快二十分鐘。”班長的皮鞋在地上碾了碾，“要是打仗，敵人的炮彈夠把你們炸成渣三次了！”他突然提高音量，“俯臥撐預備！”

胳膊剛撐到地上，葉夢秋就倒抽一口冷氣——白天訓練磨出的繭子被粗糙的水泥地一蹭，像被砂紙刮過。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滴，砸在地上暈開小小的濕痕，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喘息聲，有人撐不住趴在了地上，立刻被班長的怒吼聲嚇得重新?lián)纹饋怼?

一個小時后解散時，天邊已經(jīng)泛出魚肚白。葉夢秋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往宿舍挪，樓梯上到處是散落的鞋帶和紐扣。他剛把自己摔在床上，還沒來得及閉眼，哨聲又響了——這次更急，像催命符似的。

“媽的，不穿了！”寸頭男生吼了一聲，抓起衣服往身上一裹就往外沖。葉夢秋也學乖了，直接把作訓服套在光著的身上，拉鏈拉到一半就往外跑。這次通道沒那么堵，大家都學精了，貼著墻根跑，胳膊肘撞在一起也顧不上喊疼。

“十七分零二秒。”班長的秒表又停了，“還是慢！再加半小時！”

這次是蛙跳，圍著操場跳圈。葉夢秋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肚子上的肉隨著動作晃悠，每落地一次，膝蓋都像要碎了。他看見寸頭男生跳得齜牙咧嘴，看見昨天說自己“體能好”的體育生臉色慘白，原來再厲害的人，到了這里都得從頭學起。

凌晨五點半，他們終于被放回宿舍。葉夢秋一頭栽倒在床上，連脫鞋的力氣都沒有，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窗外的天色漸漸亮起來，他閉著眼，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哨聲還響。

還沒等他墜入夢鄉(xiāng)，最熟悉的哨聲第三次響起——這次是起床號，六點整。

葉夢秋猛地睜開眼，盯著天花板上燈，突然笑了。在部隊里，沒有“準備好”這回事，只有“立刻”。他掙扎著爬起來，這次沒再找衣服，直接抓起放在床頭的作訓服，三兩下套好，第一個沖出了宿舍。當然了這些道理他都懂，葉夢秋已經(jīng)知道了。無論如何自己不管做的有多么完美，班長都會想方設法來刁難自己的。畢竟這里可是部隊，來了就得做好打算！

走廊里，其他寢室的人還在慌亂中沖撞，而他的腳步聲，已經(jīng)踩在了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