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漏滴過子時三刻，司空府地牢的松油火把噼里啪啦爆出幽綠磷火。

曹植赤腳踏在結霜的青磚上，楊修舉著的龜甲燈映出墻壁血書：漢室將傾，曹賊當誅。

八個字還淌著新鮮血珠。

剛剛，他們在審訊被抓的刺客，當中一個咬舌自盡，留下一橫血書。

“公子請看。”楊修劍尖挑起團發黑的肉沫，“這是從刺客胃囊里取出的烏梅，許都城內只有司空府大廚房用遼東熏制法。”

他指尖猛然用力，捏碎烏梅核，露出里面蜷縮的紙卷：“袁氏的密信，用的可是潁川荀氏特供的松煙墨。”

曹植的銀狐大氅掃過刑具架，鐵鏈叮當聲中，他抓起塊烙鐵按在墻上血字：“父親要的是證據，不是猜謎。”

烙鐵滋滋灼烤著“曹”字最后一筆，焦糊味里混進絲檀香，正是孔融慣用的迦南香，滿朝皆知孔北海喜歡這特制香料。

“我已經查過了，司空府大廚有個恩人。”楊修眸光森寒，“他還欠了恩人許多錢，那個恩人正是孔北海。”

曹植嘴角勾起一抹笑：“原來是他！”

翌日，清晨。

曹彰的烏騅馬踏碎寒霜，他昨夜回來之后，向曹操稟報了宮中事。

此次刺殺，由曹丕居中謀劃，策動那些烏桓人，最終是許褚和曹彰救駕成功。朝野上下，一片憤慨，全都支持司空北伐烏桓，徹底解決袁氏和那蹋頓單于。

曹操對他兄弟二人通力合作，大為贊賞。

曹彰懷疑父親是故意考驗兄弟仨人，引起兄弟三人互爭。但是，他現在的實力完全不如曹丕和曹植，所以一早，他決定回虎豹騎。

朝中的潁川派支持曹丕，宗親丁氏和弘農楊氏等世家支持曹植，他唯有回軍中建立自己的勢力。

“四弟，這么早？”曹彰策馬過演武場，看到曹植，頗為意外。

“三哥過來看好戲。”曹植微微含笑。

他身旁的楊修起身，讓開座位。曹彰飛身下馬，來到曹植身邊坐下，問：“內奸抓到了？”

“三哥莫急。”曹植反手將烙鐵擲入炭盆，火星濺上他錦繡袍角，“刺客耳后的袁氏黥印，可是用建安三年的官銀烙的。”

他忽然掀開東墻帷幔，露出渾身潰爛的廚子，輕笑：“這位掌勺李大，五日前剛還了孔北海十金舊債。”

“孔融？”曹彰面色微變。

他沒想到這老儒生會有如此謀劃，不過，孔融倒是的確處處針對曹操。

“三公子，四公子，司空召見。”管家來報。

……

司空府暖閣的窗紙透出晨曦，曹操摩挲著金絲楠木案上的密報。荀彧垂首立于陰影中，聽著炭火盆里竹簡爆裂的脆響。

“孔文舉倒是舍得下本。“曹操突然輕笑，指間捏著片帶血的孔雀翎，“連袁氏和烏桓都暗中聯系了。”

他緩緩抬眸，郭嘉正用龜甲撥弄炭火，火星在空中升騰跳躍。

荀彧手抖一松，玉笏板墜地：“司空欲效光武舊事？此刻征討烏桓在即......”

“這些都不重要，我要的是三把刀。”曹操猛然起身，腰間玉具劍震得銅漏偏移，“子桓的權謀，子建的文膽，子文的武略。”

郭嘉劇烈咳嗽，指縫溢出的血珠在輿圖上暈開：“咳咳……主公，不如問問三位公子的想法。”

這時，曹丕，曹彰和曹植奉命來見。

一番參拜之后，曹操目光落在三個兒子身上，攤手一笑：“子建已經查清，指使司空府大廚勾結袁氏和烏桓刺客的是孔融，你們說，如何處置？”

“殺了！”曹丕立刻道，“他既然要殺父親，這樣的人留不得，不僅要殺了他，還要誅殺他同黨，父親北征在即，要確保許都穩固。”

曹植上前一步，拱手拜道：“不能殺！還是先削去他的權位，軟禁起來。孔融乃是至圣先師十二世孫，代表儒家。殺了他，影響甚大，先關起來，再慢慢收服。”

曹操聽了他們兄弟的話，微微含笑。

坐在那的郭嘉和荀彧對視一眼，面色復雜。

“父親，不能殺，也不能抓。”曹彰攤手道，“不僅如此，父親北征凱旋后，更要大賞這些反對出征的漢室大臣。如此，能讓臣民們看到父親廣納諫言的胸襟，賞罰分明的態度，安撫內部，穩定政局。如今天下未定，一個孔融影響不了父親的霸業。殺了他無用，利用他，卻還有大用。”

曹操表情明顯意外，看著曹彰連聲大笑：“子文，誰教你這么說的？”

“兒子愚鈍，沒人教兒子。”曹彰拱手一拜。

他微微皺眉，看來原主在曹操心中的刻板印象，一時半會是抹去不了啊。

郭嘉和荀彧聽了他之言，也頗為意外。

曹操揮揮手，三兄弟和荀彧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郭嘉。

“好個黃須兒！”曹操撫掌大笑。

郭嘉蜷在白虎皮褥中，掌心血卦忽明忽暗：“三公子近來大變，臣也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孤要的是能撕碎烏桓的猛獸。”曹操一下捏碎酒盞，“此次北伐，子文可為先鋒！”

……

東山道積雪淹沒馬蹄，曹丕的紫貂圍領結滿冰棱。司馬懿策馬緊隨，卷起層層雪花。

“公子是在擔憂？”司馬懿問。

“子文最近是不是得高人指點？”曹丕皺眉。

司馬懿放慢速度，若有所思道：“三公子的確有些不一樣了，他靠自己身體，竟然扛住了烏桓巫師的狼毒。”

“是啊，父親也越發看重他。”曹丕輕嘆。

司馬懿微微一笑，勸慰道：“公子，如今優勢仍然在你，你身后可是整個潁川派。”

此刻，許都西郊，曹植正揮毫潑墨。楊修劈手一把奪過狼毫：“公子還有閑情寫詩？”

“如此雪景，不寫詩，豈不浪費？”曹植笑道。

楊修揉了揉眉：“此次北伐，有三公子在，怕是功勞都會被他搶了。”

曹植挑了挑眉：“你楊氏沒有安排？”

“倒是有！”楊修眼中銳利閃過。

“哈哈哈，那就到時候再說。”曹植朗聲大笑，“德祖，不要辜負了眼前美景啊。”

楊修擰了擰眉，而后眉頭緩緩舒展開來。

此次北征，曹丕并不隨行，那就去了一個最大的對手。有他輔佐曹植，還有楊氏的支持，定能勝過曹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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