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所言“生死自有覺悟”過后。

場中有的人抖如篩糠，雙眼空洞，也有的開始往臺邊挪動，妄圖撤走。

那些孤陋寡聞，不符資質的散修更是大駭，一時間亡魂大冒。

真正做到了，考場如刑場般滲人。

“？！”陸影身邊青年僵直倒下，讓他也驚詫不已，但稍有感知，原來是被嚇暈了過去。

孤鴻悲被那倒地的青年提醒，道了一句：“忘了說明，考核期間的救治要付雙倍靈石，不足則以勞役代之?！?

“老夫修劍，但醫術尚可……”

那男修徑直站了起來，仿佛不曾倒下，只有高高腫起的額頭在細說著過往。

陸影看著如同起死回生的景象，不由咂舌：“嗯……醫術確實高明?！?

隨著劍鋒長老凌厲的神識掃過，眾人感覺像是被剝光衣服瞧了一番，安全感全無。

場中部分人“嘭”的一聲，整齊跪倒，面呈暗紫，似被巨力所施壓，緊緊憋著一股氣。

如此就排除了部分境界不符的人。

空間驟然如波紋震蕩，陸影周遭的事物皆溶解成微光，在綻亮過后，只見白茫茫的一片，霧鎖煙迷，能見度極低。

除了最遠處一扇門，透過蒼茫閃著奪目的光，不出意外便是終點。

若不是見好多圓鼓鼓的石頭伏在地上，以證明這平面能承受重量，否則陸影也不敢輕易邁步前行……

斬塵臺，幻陣外。

周遭圍觀的外門弟子不在少數，甚至一些內門弟子也湊個熱鬧，物色將來的爐鼎。

外門弟子很多過了練氣中期，便向宗門告請免試，之后拜入各峰之下，求得師尊。

倒是陸影這種及格線徘徊的，才會與新入門的弟子同考。

“這次，倒是有幾個不錯的爐鼎。”

一名女子衣著大膽，胸前被油亮的硬質皮衣托起，多處鏤空下，可見光潔。

她腰間盤起墨蛇，似乎那蛇若是滑脫，便要讓緊致的衣裝卸下防備。

其身側的陰柔男子道：“江魅師姐，內門之中，愿意為爐鼎的不在少數，怎么還趁外門考核來挑選？”

江魅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似有不屑：“修煉，也圖個新鮮?！?

“那幾十張諂媚面孔，我早就瞧得膩了。”

那陰柔男子正要奉承，聞言卻是笑意漸漸收斂。

看來他正是幾十張面孔之一……

場中考核的眾人神色迷茫，隨著他們在幻境中一步步向前，他們的動作也愈發的遲緩和艱難。

先從直立行走，到了躬身曲膝，再到手腳并用，像是人類進化史的倒帶，越發像一群蹣跚的嗎嘍。

不僅退化，且動作遲緩，若石化般，成了大型的“兵猴俑一號坑”。

但觀猴的眾人也發現，有幾人格格不入。

“這幻靈大陣，歷來是折磨我們拜入師門的弟子，如今減了勢能用來進行外門考核，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呵，大幅度壓制靈力，削磨體能，到頭來就是想點醒弟子，尋道大千，莫要松懈?！?

那簇人隨著手指方向看去，聽得身側出言：“看那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啊……這超凡資質來看，素白衣衫也定然不出尋常人家?！?

白芷若眉頭稍蹙，但只是微微傾身，那層巨力使她肩頭稍沉。

她仍平靜邁步，坦然到了門樓之下，僅需跨步而出就通過考核，引得場內觀者一陣驚異。

這新奇的考核對眾多弟子而言，不明就里，但內門弟子深知，這是到了開門出陣的時候。

……

沐巧曼此時，正像個好奇寶寶打量著四周，她周圍的石塊眾多，可視覺上她站立于一片虛無，安全感驟減。

她便決定以石塊作墊，每一步都往石塊上走，畢竟石塊能無恙的地方，想來也更安全。

“咦？”

在蹦跳之間，沐巧曼發現，這些石塊材質忽硬忽軟，十分特別，甚至不由得多跳了幾下……

陸影在蒼茫里，從開始就小心翼翼地提步，因為他前世的游戲經驗總在告誡他，看似安全的地方往往危險。

“不對勁?！?

平靜之余，總感覺忽略了什么，將幾處石頭抬起，檢查是否有其他隱藏出口，而后又將石頭隨手丟在一邊。

最后到了那扇門前，也沒發現什么異常，仿佛被這肅穆的環境耍了一道，莫名無趣。

靈力施展，一腳就將門邊的大石塊踢飛出去。

“嘭！！”

“咳，咳……”被踢飛的胖子落在了斬塵臺外，身上沾了不少落葉，此時離了斬塵臺已經沒了那股詭異力量的壓制。

“多……多謝。”

他縱然重傷側臥，也深深地看著場中的陸影，雙手顫顫巍巍地抱拳行禮，十分講究。

畢竟比起折磨，身上的疼痛反而更讓他輕松……

“什么？！”

“不是……他們這？陣法是壞了？”

“往我身上蹦吧，我內門的，受得了！”

……

沸騰而起的討論聲，傳入孤鴻悲的耳朵，他疑惑之時檢查了陣法，可布陣沒有任何問題。

資質不符者，僅承威壓；資質合格，入幻陣，開門出陣。

只是這門的位置，或東西南北，只是隨機生成，與各位入陣時的距離相同。

“這幾個小輩……”

場地內觀猴的眾人被這一男一女驚得合不攏嘴，一個跟沒事人似的，在他人脊背上蹦跳。另一位則到處搬人，不僅毫無壓力，最后竟然還一腳踢飛了伏在地上的胖子！

沐巧曼在肉身石頭上縱橫，身下修者臉憋得生紫，他們額頭緊貼地面，只道是那劍人長老又施加了力道，憤慨不已。

被陸影搬動的散修有的氣息紊亂，身上的平衡被打破，讓他們的頭顱與地面貼得更緊了。

更有甚者，慌亂之下隨著陸影搬動的一松手，直接被巨力摔了個七葷八素，沒反應過來靈力護體，就被陣法的力道攆爆了頭顱。

黏膩的血漿流動，但不久就被斬塵臺吸收干涸，只剩下“英雄碎片”。

“孤鴻悲，這是怎么回事？”

孤鴻悲面不改色，抬手指了指場內的二人，著重點了點陸影的位置，淡漠地閉上眼。

“我并未出手，只是想施以威壓，給這些想僥幸入宗的人一些教訓，卻被這小子打亂，我本無意殺人?！?

孤鴻悲身側一女子出現，腰環銀鈴，不聲不響，正是阮清清。

她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盯著陸影。

改制易風，為了宗門的發展不假，同樣也有保陸影性命的考量，卻沒想到他成了劊子手……

如今陸影跟沒事人般站立，倒是出乎阮清清的意料。

這就是宗主的骨肉嗎？雖然境界十分虛浮，但又能如此輕易通過考核……

“既然不知情，他們也是無意施為?！?

二人都沒有提起，那些死去的散修或是雜役。

生死一念，在魔門常見，在仙域，在大明王朝，同樣如此。

……

大陣幻境中，白芷若開門跨步入內，周圍的虛無光景破碎，自己正站在斬塵臺最前端，抬眼可見孤鴻悲和身側冷艷的女子。

“這個女子氣息比孤鴻悲還要隱晦，需要多加留意才是……”

白芷若發現身側不遠處，一名毛料蔽體的女子。

再一回頭，見了雙眼空洞的眾人。

多數人參差不齊拉開差距，佝僂著身形，距離終點越近反而越是身如蝦弓，舉步維艱。

曹德盛此時膝蓋的血沁得布料暗紅，他仍然咬牙跪行，四肢不斷挪移，擦過斬塵臺帶出暫時的殷紅軌跡。

憑借著強大的意志力，也到了門前，奮力起身抬手，想將門推開……

而沐巧曼已經開了門，見面前空空蕩蕩，只有白芷若在等她。

沐巧曼感動，沖上前就抱住了白芷若。

白芷若身體一個激靈，下意識要運轉靈力反制，又恍然停下，在云層交疊的觸感里愣了愣，收回了靈力。

哼，少跟本公主套近乎！

她臉上是不屑，手卻輕輕叩著沐巧曼的背。

“沒事巧曼，都過去了，雖然不清楚你經歷了什么……”

沐巧曼一愣：“誒？白仙子也剛出來不久嗎？”

她們一齊往場內看去，卻發現遙遙領先的陸影本要開門，卻又收手往四周探去。

倒是讓其他人先磨蹭到了門前，陸陸續續有十來人來到門樓下。

陸影并非不想走，只是覺得錯過了什么機遇，畢竟進副本，若沒有怪就應該有奇妙的機關才是……

或者，有些什么彩蛋？

他往四周探去，好巧不巧的走到了另一處，見到了塊豎長的石頭，形狀鬼怪，與之前的石頭都不相同。

不由得一樂。

“呵！我就知道?！?

作為主機區無傷速通全成就的純白解說——的粉絲之一。

這就是專業。

上前一陣摸索，忽地在半空摸到了一處凸起，條狀帶有彎斜凹陷，與他剛才要開門時摸到的手感別無二致。

再拍拍周圍，平整光滑，便是門板。

“暗門嗎？只是這門把，到底是誰設計的……”

一開門，見不遠處二女正盯著自己，胸口的起伏，顯然是頗為震驚，不住深深地呼吸。

正要跨步出門，見這長條石頭礙事，又是奮起一腳。

但石塊沒有像之前那般飛起，而是貼著地稍有滑動，腳感也大不如前，力道反震，也讓他腳背些許酥麻。

二女更是震驚。

陸影拍拍手，如常地走出，跨步時順手將門帶上。

“可以啊你，這么快就出來了，還知道等等老板?！?

安靜的場地忽地爆發出驚異聲色，然后討論聲四處而起。

陸影回頭，觀察到此時邊緣圍觀的人還在，都在遠處對著他指指點點。

他微微欠身。

唉，低調……

直到他發現自己走來的地方，曹德盛正一臉幽怨地咬牙舉手，凌空抓住某個物品，扳下門把，見了三人。

爬出那“薛定諤的門”，曹德盛身體一輕，總算是回到了現實。

讓他驚訝的是，陸影竟然比他先一步走出幻境，畢竟陸影境界上不如他。

“沐師妹，白師姐，陸兄?！?

“三位可見幻陣內的情況？”

曹德盛抱拳行禮，陸影看到他的慘狀，膝蓋磨得殷紅，手掌蹭得發白，甚至虎口都有開裂。

“嗯?！?

隨著白芷若的回應，“黑白雙煞”的陸影和沐巧曼也點了點頭。

曹德盛收回手，卻發現他們二人眼神交織，眉目傳情！

讓曹德盛不由得醋意橫生，匆忙解釋道：“在下方才正奮力緩緩抬起肩身，頭未直起，便感覺光線一暗！”

陸影搓著光潔的下巴，十分驚訝的樣子：“然后呢？”

“然后我才側目發覺，那是一塊形狀詭異的石頭！”

白芷若：“然后它給了你一腳？”

“……不知，我只感覺被巨力狠狠推了一把！我的肋下便感覺火辣辣的痛，還好我穿戴了特制的木甲，否則這力道定讓我氣息紊亂，又要跪伏在地……”

巧曼不敢視之，望向別處，一副很忙的樣子。

“若非如此，我定能先一步開門……你們可有被石塊襲擊？”

白芷若扭頭看向沐巧曼。

陸影和沐巧曼同步搖頭。

言語到了嘴邊，白芷若覺得還是不要打擾二人的意境才是。

畢竟眷侶之間，總會為對方保留顏面……

若是點破，這曹德盛卻是失了勢……

倒是這個陸影，與沐巧曼眉來眼去，好不識相，嘴里還說什么“勞伴”？

自己這可人妹妹已經與曹德盛有約，陸影作為坊主竟不知？難道工坊內不許內部雜役成眷侶？

雖說王朝也是如此，有籍貫回避的規矩，但小小工坊，怎能如法炮制……

白芷若越想越覺得陸影這人，品行不端，稍有職位就權勢逼人……不過這曹德盛也是瞎了眼，竟敢叫我師姐？我老嗎？

白芷若一陣腦補，由點及面，倒是覺得越想越對。

卻不知合歡宗論資排輩，是以地位為主，倒不是看誰先露頭。

陸影還在想自己搬的那些石頭是誰，踢的第一腳是誰……卻不知已經在白芷若心中成了類東京的職場三角關系。

“怪不得，三位如此完整地出來，我就不該碰那些石頭才是……”曹德盛越是說，眼神越是瞟向沐巧曼，期待她的一言鼓勵。

此時，有能力的修者已經“推門而出”，剩下的也像個石頭般跪伏。

孤鴻悲手一揮，那些跪伏者要么趴地，要么因對抗的力道消失，徑直拔地而起，往后倒去。

才發覺，成為了淘汰的數萬人之一。

孤鴻悲訕笑道：“阮姑娘，你事務繁多，此次來，考核便多生異象?！?

看來是有所預料啊。

“你可要親自主持這第二題？”

阮清清本不想干涉，畢竟考核事小，但如今這場面也勾起了她的興趣。

“我就在一旁督正，看看這幾位?！?

什么大事小事。

照看好圣宗之子才是正事……

孤鴻悲輕撫白須。

知道阮姑娘意有所指，便是陸影這一伙人，以及場內某個不要命的蠻族男修，還有一位貓妖化形不全的女子。

他手輕輕抬起，斬塵臺內的人立馬識相噤聲。

“數萬修仙者求入圣宗，但可惜，只有二十四人突破幻陣，來到老夫身下?！?

陸影：“？！”

“作為九大宗門之一，雖為末流，但也凌駕于龐雜的小宗門之上，各位在這的每一步，都會化為其他宗的緣分……”

心有不甘的散修和雜役們，望著更高處的群峰而落寞不已，大部分已經等不到第二次考核，年齡約莫雙十。

有的神色迷茫，也有很多接受了現實，決定下山歸去。

不知是落凡，還是成一名散修……

“唉，還想做個快活的爐鼎，倒是也不夠資格了。”

“誰不是呢……”

那兩人惺惺相惜，勾肩搭背離開斬塵臺，也不知是否會結斷袖之交，歸塵于市井……

“恭喜各位，通過了第一道考題，接下來的第二道，由我施行，由阮姑娘督正?！?

陸影看向阮清清時，她也在看著自己。

“原來，其他人也叫她阮姑娘？”

陸影正想著，被沐巧曼手肘頂了頂，他順著沐巧曼的目光看向一處。

一名女子身著皮襖，遮得嚴實，戴著毛氈帽，帽子邊露出些許絨毛，似是化形并不完全，隱隱可見是貓耳。

“嗯？貓女？”陸影也是一驚，通過考核的竟然還有妖，看來合歡宗和印象中還是大有不同啊。

就是原主太宅，記憶里信息太少。

沐巧曼雙目含柔，像要滴出水來：“她好可愛誒~”

曹德盛看著沐巧曼如此，對那貓女也多了好感。

白芷若倒是一臉嚴肅，在她觀念中，妖禍百姓，民不聊生，需要多加小心。

陸影卻發覺。

與貓女同框的更遠處，一名短發姹女正看著他，碧蛇環繞，媚骨柔情，只是得見就欲勾魂魄。

“接下來，隨老夫入卷?！?

被孤鴻悲長老的聲音拉回，只見他緩緩落下，手中拿著一柄卷軸，不知何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