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醉驟然回眸,天心月圓人如玉。
清幽的簫聲在月夜下響起,大氣蒼涼的曲調(diào)隨心意飄揚,延宕不絕,令天地間的清輝都跟著曲調(diào)舞動起來。
淋漓的古韻和簫聲直透人心,記憶中,那些洶涌的浪潮拍擊著心神,在眼前不斷重演。
山間的殘陽暮雪、碼頭的滂沱暴雨、城中的不眠長夜,那些撕裂吶喊的人性,那些身不由己的抉擇。
林醉站在原地出神,心潮久久不能平復,竟是聽得癡了。
天下風云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皇圖霸業(yè)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不知過了多久,簫聲已經(jīng)停下,月下的姑娘也消失不見。
林醉自顧自長吟詩句,悲涼大笑。將前日在院中與趙玄虎飲酒時剩下的半壇云川春冰,自石桌下找了出來。
打開酒壇,又翻出兩只碗,林醉先給自己滿上,但要給對面那只碗倒酒時,卻又想起趙玄虎臨終時的遺言,終究止住。
“也罷也罷,這北嶺城中,到底只有我一個酒鬼醉翁,只有我一個呀。”
林醉低頭輕笑,只好自己將碗中倒映著明月的酒液一飲而盡。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碗入腹,林醉便面色酡紅,雙目迷離,亮如啟星,以至于眼前出現(xiàn)了“幻覺”。
石桌對座,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青衫姑娘,腰后別著一支竹簫,月光下脫俗得不似凡人,對林醉盈盈笑道:“可算我好找,你手里的那壇酒,可否分我一碗?”
“莫非是賊老天覺得我林醉可憐,派了仙宮的仙子陪我喝酒不成?”
半醒半醉的林某人也懶得思考,將青衫姑娘面前的酒碗倒?jié)M,寂寥笑道:“此酒名喚云川春冰,劍南道少有,請君品之。”
姑娘抬起碗聞了聞,先是輕輕抿了一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立刻蕩漾起驚喜的神色,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好酒!如冰凌冽,如水綿軟,清醇芳香,后勁悠長!真如春日化冰,這酒的名字取得好。”姑娘的聲音暢快柔和。
林醉縱聲長笑,再次將兩只碗倒?jié)M,“那是,也不看誰取的名字。”
酒碗相撞,兩人干杯之后再次飲盡。
姑娘嘆息道:“可惜喝完了,今日我到城中一家酒樓沽酒,也在隔壁桌的衙役們那里聞到了相同的酒香,店家卻不肯將酒賣給我。
我問其緣故,店家言釀酒的酒莊遭了災禍,此酒只剩最后一壇,已成絕品。”
林醉晃了晃已經(jīng)倒空的酒壇,問道:“你也是個好酒之人嗎?”
那姑娘輕笑道:“美酒乃是我的摯友!五年前我犯下大錯,被長輩關了禁閉,一千余個日月不曾聞過半點酒味,難得如此美酒。”
“這有何難!”
林醉難得來了興致,拉起姑娘的手便往院外走去,在月光的照明下走了半里地,便繞到了武俠酒樓的后門。
夜已深,寂寥無人。
林醉從腰間摸出了鑰匙,打開鐵鎖,進了門。
后院約莫有五六畝地,有馬廄、雞舍、池塘、菜地等。
林醉從馬廄旁邊提起一盞宮燈,帶著姑娘來到角落的一扇矮門面前,拉開柵欄,沿著石階往下走,進入地窖內(nèi)。
“這里是什么地方?”
那姑娘好奇問道,她已經(jīng)認出,這分明就是自己吃飯下榻的酒樓,但眼前的青年既然能掏出鑰匙,顯然也不是外人。
“你看。”
林醉側開身子,將燈往前一挑,露出了地窖內(nèi)的景觀。
這地窖內(nèi)有些陰冷,空間頗大,地上灑著石灰防潮,擺著許多木架子,架子上整齊的擺放著一個個酒壇,壇子上或紅或黃的酒簽上寫著美酒的名字和年份。
天鍋燒、千日甘、竹葉青、女兒紅等等三十幾類,粗略算去,足有三百余壇美酒。
“這是我家的酒窖,你看上什么酒盡管選,有好幾種絕品,菜單上都是不曾有的。”
林醉來到一個架子上,抓起一壇酒,面露悲傷之色,“云川春冰是我一位故友的獨門手藝,他本是個厚道人,只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今夜,可要不醉不歸了!”姑娘的腹中同樣酒蟲大動。
“你先挑酒,我去廚房做些下酒菜過來,待會大廳見。”林醉將那壇云川春冰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帶風一般地沖出了地窖。
見林醉離開,姑娘看著架子上的酒壇,足尖輕點,整個人如同飛鳶一般在酒窖中翱翔。
她掌中的真氣在空中匯聚成隱形的絲線,凌空將一壇壇美酒自架子上憑空攝起。
一連串的酒壇如同搖曳的尾巴跟在姑娘身后,隨著她一起飛出了地窖。
廚房中,林醉穿上圍裙,開始挑選下酒所用的食材,他廚藝不高,但隨意做些喜歡的菜倒也不難。
不多時,姑娘也晃到了廚房中,醉眼迷離的林某人正忙著切青筍,以他現(xiàn)在的刀法,切配起原料來,十分得心應手。
見到那姑娘來到廚房,以為是要幫他忙打下手,便指著水缸里的那條鱸魚說道:“快幫忙把那條魚的鱗片刮掉,然后把腮摳出來,內(nèi)臟去掉。等會我們燒魚吃!”
姑娘微皺眉頭,她這輩子卻是不曾下過廚房的,于是遠遠抬起手,五指微曲,劍氣便從指尖激射而出。
那條掙扎的大鱸魚忽然從水缸中躍出,在劍氣劃過的瞬間,開膛破肚,鱗片脫落,魚身乖乖地躺在了案板上。
林醉回過頭來,腦袋一愣:“誒,這么快的嗎?”
并未多想,林醉生火做菜,幾個灶臺并用,只一會,撲鼻的香味便從廚房中傳來。
“我再去挑幾壇酒。”
林醉和姑娘各托著兩個盤子來到大廳。
他原以為姑娘挑酒只用了半盞茶的功夫,最多拿了兩壇酒,但到大廳一看卻見一張方桌上,已經(jīng)散落十幾壇酒了。
“自己今夜才喝了兩碗酒,怎么已經(jīng)醉得不清醒,連時間都錯亂起來了,哈哈哈,人生難得幾回醉!”
醬燜鱸魚、青筍臘肉、煎羊排、拍黃瓜,酒菜皆全。
那姑娘主動把酒倒上,心情頗為暢快。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初出江湖,便能遇到你如此有趣之人,這豈不是緣分!”
酒碗相互撞擊聲中,兩人對飲而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林醉雙目輕合,以手拄頭,一根木筷輕輕敲擊著酒碗,熟悉的曲調(diào),分明是姑娘今夜在樓頂所奏的那曲子。
“這首曲子叫《滄海塵濤》,你若喜歡,明天我可以奏給你聽,今夜只怕將客棧中之人盡數(shù)吵醒了。”
“好啊!”
林醉回過神,拍手笑道:“作為回報,我一定帶你喝遍北嶺的美酒,兩層樓還有一類上品的名酒,名喚苦寒香。等明天我去找孟胖子要一壇過來。”
“一言為定!”
肴核既盡,杯盤狼藉,十幾壇酒一掃而空,林某人醉倒在桌邊,嘴里還念念有詞。
姑娘湊近一聽,卻是句怪話。
“晚安,瑪卡巴卡。”
“真是個有趣的人。”
月色下,老乞丐對封塵笑道:“你上次挑戰(zhàn)她,已經(jīng)是五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她才十七歲,比你整整小十歲,已經(jīng)初見絕頂之姿。”
封塵抱劍嘆氣:“我出關后也想再尋她,卻不想,只聽說了她被逐出劍閣的消息。”
“不錯,她被稱作劍閣罪人,幾乎要被處決,是那個隱世多年的老怪物出面,才將她保了下來,江湖中人都以為她還被禁閉在后山。”
老乞丐點頭,鼻子里哼出兩道白氣:“畢竟是初代五絕之一,劍閣那些家伙再過分,也不敢對老祖宗放肆。”
……
“林醉哥哥,我都要去上學了,你怎么還在睡覺!”
小冰靈挎著小包,站在自己面前,叉腰道:“你怎么還不去縣衙當差!”
一旁的林酩抱著小冰靈,笑道:“這就叫放假休沐,過幾天,你們也可以休息的。”
他知道自家兄長因為趙總鏢頭之事心情苦悶,也不多打擾,抱著小冰靈出了酒樓大門,前往書院。
陽光照在林醉身上,他伸了一個懶腰,醒了過來,神清氣爽。
昨夜似乎做了一個好夢,夢見月下有位姑娘吹簫,還陪自己喝酒。
“好真實的夢,該回家練刀了。”
清醒過來的林醉卻也沒有再傾頹下去,起身離開。
等到那姑娘下樓時,卻已經(jīng)不見人影。
“咦,人呢,說好帶我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