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人沒死，該活的人沒活，哈哈哈?！?

曹勝的笑聲凄然如鬼哭。

狀如瘋魔的趙玄虎流下兩行血淚，哀嚎聲中盡是悲涼。

他眼神中忽然爆出一團凌冽的血色，施展輕功，腳步輕點，幾下就躍出了地窖。

“林醉?！辈軇俸鋈怀雎?，叫住了準備追擊的年輕捕頭，露出森白帶血的牙齒。

“你救不了趙玄虎，像我們這個位置的人，對自己的命運早就有所明悟了！

你是個難得的好人，聽我一句勸，變得冷血、殘忍、狡詐，才能在這個荒唐的人間立足。

抓住一切機會，踏著敵人的、陌生人的、兄弟的尸骨，往上爬，唯有高高在上，才能把一切掌握在手掌中?！?

林醉表情冰冷，轉過頭問道：“那為何，你本可以逃之夭夭，卻為了給戴慶報仇，落得這般下場？”

曹勝一時語滯。

是??？為什么呢？

站在絕對理性的角度，自己明明可以走！

是與戴慶幾十年交情，未能提醒生死弟兄多留一個心眼的自責慚愧牽絆住了他的腳步？

是與李修漸行漸遠，以至于在關鍵時刻背叛兄弟的憤怒沖昏了頭腦？

沉默良久。

“人這輩子，是活那一口氣??！

年輕的時候，我已經把血氣、骨氣、溫良、正直丟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最后的兄弟義氣了。這口氣丟了，和死了，也就沒有什么區別了?！?

曹勝看著自己腳邊的李修失去呼吸，變得冰涼，凄然發笑：“林醉，求你一件事，給我個痛快！”

“為你最后三分義氣，我答應你?！?

雁翎刀滑落，為曹勝的生命畫上了休止符。

三更天，林醉穿梭在街道巷口，沿途到處可見中蠱倒地的壯班衙役和被敲開門屠戮的所謂眼線。

一切似乎已經停下。

林醉先回到的他與西北亂軍激戰的街道上，今夜，他有太多的疑問。

來到那間屋子里，他見到了拜托老鄉綁住的，剩下的兩名亂軍。

油燈的火光昏暗明滅，那兩個亂軍被卸下了戰甲，站在頂梁柱兩側，被綁成了粽子，只有頭部能動。

林醉將塞在兩人嘴里的布團取了下來，看著那兩人淚痕滿面的臉，神色凝重。

“魏百煞是北嶺山上的土匪，他打家劫舍，擄掠殺人，所以被本捕頭殺死。你們究竟是什么人！”

“胡說！老魏怎么可能做這些事情！又是污蔑，又是陷害，你們做得還少嗎！”

年紀稍輕的亂軍眼睛紅腫，聲嘶力竭的吶喊。

綁在另外一側，年紀稍大的叛軍則搖了搖頭，閉目不言。

“能不能和我說一說，你們的身份，你們究竟是什么人？”林醉問道。

見兩人皆是不言，林醉轉移話題，從年輕亂軍剛剛的回答再次提問：“聽你的意思，魏百煞是個好人？”

“老魏啊，老魏是個頂好的人?！蹦贻p亂軍低下頭，大滴大滴的眼淚垂落：“他燒得一手好飯，吹得一手好口哨，他就是個伙夫，在戰場上都不敢殺敵……

還有！他不叫什么魏百煞，他叫魏仁！都是污蔑，都是污蔑?！?

“可你們又是怎么屠戮別人滿門的！”

林醉的語氣驟然變得嚴厲：“城里的那個鏢局，你們的人難道不是你們殺的？難道這也是污蔑嗎？”

年輕的亂軍只是搖頭：“我們都是混蛋，但老魏是個好人?。　?

這時年長的那名老兵忽然睜開眼睛：“其實我一直有個猜想，只是沒有敢說……那些事情，真的是魏仁做的。”

“怎么可能！”年輕亂軍咬牙否定。

老兵搖了搖頭：“三年前，你能想到，自己會對無辜的大炎百姓揮下屠刀嗎？”

氣氛驟然變得沉默。

很久之后，老兵繼續開口，自言自語，渾濁的眼睛中已經滿是淚光了。

“我還記得小隊在大漠中迷路那一次，在風沙里兜了幾百個圈子都沒找到出路，水和馕餅本來就不多，老魏這個白癡不給自己留著，還總是把他自己的配額分給我們。

每次大伙沒勁了，他就翻到前一個沙丘，大叫一聲，前面就有綠洲，把大伙從絕望中拉了回來，騙了十幾次，最后竟然真的被我們遇上了綠洲！

后來遭遇了那支回紇騎兵，三兒的大腿中了箭，在騎兵的追擊下，是他硬背著三兒跑了二十里地，把三兒一路拖回了軍營。

大家伙都說他是個白癡，可在西北大漠，誰都離不開他……”

老兵抬起頭，讓眼眶中的淚從銀發斑駁的鬢角滑落。

“老魏，是我們這些人的良心?。　?

“所以！”年輕亂軍一口咬定：“我們這些人不是東西，所以老魏自己一個人走了，他怎么可能做山賊！”

“人是會變的……”沉默許久的林醉開口。

“我沒有見過你們說的魏仁，只是殺死了一個山匪魏百煞。”

老兵看向林醉：“年輕人，我們是游蕩在這世間的孤魂野鬼。被你殺死，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歸宿?！?

“我不想殺死任何人，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林醉聲音冷澈。

老兵長嘆一口氣，說道：“本來，我們以為老魏早就回老家了，我們這些人被株連九族，滅了滿門。可他是個孤兒，確實沒必要跟著我們鬧騰。

直到老二潛入長慶府辦事時，看到了掛在城門口的人頭，才知道，那個魏百煞不是和老魏長得像，而是根本就是一個人。

所以我們這些人打進了長慶府兵馬司，找到了那個叫于峰的討逆校尉，但他連武功都不會，顯然不是真正的兇手。我們逼問之下，他說出了你的名字?！?

林醉點頭，又問道：“這已經是快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了，你們為何偏偏挑了今天動手？”

“我們剛剛出了長慶府，就被一個武功極高的劍客盯上了，他說能為我們洗脫冤屈，但是要先藏起來，等待一段時間。

隊長答應了他，那個人趁著夜色叫開城門，把我們藏進了主簿府中。

直到前日，他說復仇的機會到了，讓我們先清除梅花內衛的眼線，再安排我們伏擊殺死老魏的兇手！

呵呵，我們對內衛恨之入骨，所以就滅了那個所謂的鏢局……殺了我們吧！”

“我想家了?！蹦莻€年輕亂軍聲音沙啞而低沉。

“這里，沒有家?！崩媳鋈惶岣吡寺曇?，唱起了號子。

“秦時那個明月，漢時關喲。

舍家那個打馬，出玉門喲。

太祖爺有軍令，征天涼喲

楊柳那個春風，度黃沙喲！”

林醉沒有動手殺人，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轉身出了房門。

那號子越唱越激昂，越唱越高亢。

忽然里面傳來兩聲悶響慘叫，林醉推門再看時，兩個人將自己的腦袋直接撞在了房梁柱上，力道之大，令兩人當場殞命。

四更天，林醉趕到縣衙，見到了在這里守了半夜的縣令、縣丞、主簿。

下半夜，還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