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確認了聞滿已經看見，下一秒，聞滿眨了一下眼睛后，標著男朋友三個大字的箭頭與老土的界面設置都消失無蹤。

“數學課代表，你們組的數學卷子。”趙西京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把卷子遞給聞滿。

晨光漫進教室，聞滿不確定趙西京有沒有聽見剛剛的對話。

問訊的話語也被那雙極黑到像漩渦一樣的瞳仁噎了回去。

很識相地沒問：“你頭上還頂著那么巨大的男朋友箭頭呢，剛剛我在楚勝意和不知名男里面二選一你甚至都沒在選項里，哥哥你不會生氣吧。”

只是微微縮了下脖子，雙手戰戰兢兢地接過了卷子，連AD鈣奶和咬了一半的盼盼小面包都沒來得及放下，夾在了左手中指間。

趙西京也像平時一般，放下卷子沒有多說。

然而在聞滿接過卷子以后，二人交錯，卷子折疊的瞬間——

趙西京傾身抽走她手上咬了一半的盼盼小面包，微涼指尖無意蹭過聞滿凸起的腕骨

“哎...？“

塑料包裝紙在兩對指間簌簌作響，聞滿仰頭望進趙西京眼里，他逆著光站在課桌旁，身處溫暖的晨光當中，臉色卻因逆光而一片晦暗難明。

“胃疼起來又要哭的。“

他不閃不避地看著聞滿，語氣溫吞中帶著一絲責怪：“沒有加熱過，對吧？“

因為不健康飲食被斥責卻不敢反駁的聞滿：“……”

聞滿身后，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被責怪沒有帶微波爐來學校的吳佳怡：“……”

“你等等”，趙西京提了提掛在臂彎的袋子，剛剛被成疊的試卷擋住，保溫袋沒被聞滿看見。保溫層特有的窸窣聲混著走廊上的喧鬧，人間煙火氣十足。

聞滿接過袋子，印著粉色hellokitty的飯盒穩穩地放在保溫袋中，緊挨著放了一個膳魔師保溫杯。

“托我家阿姨開的小灶。米粥熬到開花才關火的。“趙西京屈指叩了叩隱形的夾層連接處，體貼提醒這是雙層飯盒，下層保溫盒里，溏心蛋在窩蛋牛肉粥里泛著琥珀光，上層保溫盒中，棗泥桂花糕切得方方正正，“速食總歸沒有足夠的營養……“

周圍的同學早就見怪不怪，只是遠遠又傳來一句調侃：“班長，我也沒吃早飯。還有沒有多的，要不你就當喂雞了，也喂一下我唄。”說話的是他們班的體委霍辛夷。

“對啊，班長，喂一只雞也是喂，喂兩只也是喂，我是第二只。咕咕咕咕噠。”

“哦哦滴——哦哦滴——我是公雞我要公雞報曉了，報完求主人家賞點大米吃吧。”霍辛夷的小弟也跟著起哄。

班里又一陣嘻嘻哈哈。聞滿也樂不可支地跟著大笑起來。

微涼的指尖在聞滿的手腕內側撓了撓，愛吃醋的蛇在不滿主人轉移了注意，用自己的尖牙與鱗片溫柔地警告自己不安分的花心主人。

趙西京沒在乎雞群對母親的呼喚，只盯著聞滿勾起了的唇角：

“冰美式換成紅棗豆漿了，某些人上個月生理期蜷成蝦米的樣子——“

聞滿趕緊伸出右手示意自己投降了，單手靈活地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大口。

面對趙西京這種大家長的作態，聞滿一直不敢多加狡辯，趕緊假裝自己陶醉在豆漿甜滋滋的香氣里，沒有空道歉滑跪了。

隨后聞滿想到了什么，喝完一口豆漿后，挑起筷子戳碎了溏心蛋，嘻嘻哈哈打趣道：“趙西京，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沒吃早飯啊。你是不是監控我啊哈哈。”

“當然不是。”趙西京在陽光下斂眉，側臉被勾勒出金色的弧度。

聞滿悄悄松了一口氣，暗想，“趙西京應該，只是，恰巧，從家帶飯然后吃不完。看自己也沒吃就分給自己一些，自己也是沒話找話，怎么扯到監控那么荒謬的事情……”

虎牙咬了咬嘴唇內側，為自己的失言微微后悔。

“準確來說”，趙西京慵懶的，溫吞的補充，“是不需要裝監控，只要我每天都帶，那你總能吃上。一千天里，只要你能吃上一次，我愿意帶上一千天。”

攪拌蛋液的動作一頓，蛋液卻沒有停滯地繼續順著米粥的縫隙間生長，擴散，蔓延，直至擠占滿整碗粥，以自己消融為代價，把整碗粥攪纏成自己生命的顏色。

聞滿抬頭，此刻太陽已經走過一段路，沒有逆光干擾視線。她終于看清了趙西京臉上的神色，被劉海微微蓋過的眉骨下的眼珠，一刻不錯地盯著她。沒有正常人會眨眼的生理反應，像最燦爛的白日里始終高懸天幕的兩顆黑色太陽。

趙西京饒有意趣地盯著聞滿，可能是剛剛的二選一選項中，自己甚至不作為選項出現，這樣的無視居然讓自己這個冷血動物心境也發生了波動。

他自詡為一個合格的獵手，總是耐心地在枝葉間半夢半醒地沉湎幻想和對人間的觀察。

在奇怪的怒火與嫉妒下，也居然忍不住故意露出了一點蹤跡，從葉片中間蜿蜒爬出，炫耀自己身上象征著劇毒的艷麗鱗片。期待自己的小青梅見到自己的真正的一部分后，會作何反應。

是驚慌失措地逃跑，還是像自己曾經解剖過的，被綁縛在鐵床上解剖到一半因為麻藥缺量而惶惶然醒來，發現自己溫熱的五臟已經袒露在天幕之下的白色可愛兔子呢？

即便喉嚨沒有聲帶，還是會從肌肉間擠出尖銳氣音的尖叫聲。

“小滿，你在寂靜時分，可曾聽見過兔子的尖叫。”

趙西京還維持著那樣的笑意。

幾***和地，等待著什么。

“啪！”筷子被撂到桌子上

“該死的有錢人。”聞滿心中暗罵，她快氣死了。

她想到了自己實習時，每天早上從棺材板板那么大的出租屋醒來，因為前一天報復性熬夜看漫畫沒精力起來做早飯，只能頂著黑眼圈油頭和空空如也的肚皮——超絕打工人三件套擠地鐵，這小子天天有阿姨做豪華早餐算了，還每天帶額外一份，就算給自己帶也不行！大部分都浪費了啊。

聞滿痛心疾首。

無數人口嗨過，我以后有錢了，要買兩碗豆漿，吃一碗倒一碗。

不過人家是口嗨，趙西京這魂淡是真的干啊。

“那你吃完了嗎”聞滿急切地問，“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這個同志要是每天浪費那么多好吃的，那簡直是思想有問題，我吃了早飯你也可以來找我啊。”

話音落下，對方臉上居然略有幾分錯愕局促。

“沒有吃完。”他回答。

聞滿她目光沉痛，仿佛遙隔著時空，看見了同學們看不見的，便利店難喝的三塊錢調味粉豆漿。

少年們對未來的幻想，雖然已經從科學家宇航員變成了更現實一些的ol都市白領，但幻想中，關于上班族的未來，應該也只是得體的西裝，精致昂貴的下午茶，英文名飛來飛去的忙碌的辦公間。

沒有高中生會在自己幻想里，洞見便利店的調味粉挑出來的豆漿，點外賣加收藏送的色素小糖水飲料，一戳就彎的液體塑料軟勺。

滿腦子打工人怨氣的聞滿也很難說出自己內心的凄苦，更沒有注意到趙西京話語間流露出的，強到變態的占有欲。

聞滿”啊——“地張了張嘴巴，拿手指了指露出了飽滿紅潤的口腔，像教育自己的笨蛋男朋友怎么喂池塘里的胖錦鯉一樣，聞滿語重心長地教育：“看見了嗎，以后帶了吃不完往這里摟，知道嗎趙院。”

她擠了擠眼睛，和趙西京三年未見的疏離感，早已經被暖融融窩蛋牛肉粥消融。

她抑制不住有些調侃地用上了這個遙遠又熟悉的昵稱。他們三人小時過家家，受他院長媽媽的身份影響，趙西京也常常扮演醫生，趙院也成為了她和楚勝意調侃趙西京時愛用的昵稱。

以后的趙西京可是三甲醫院坐診的主任醫生，可沒人再敢和趙醫生這樣調笑了，現在，她當然得抓住大佬還年輕的時候，多多調戲一番。

“嗯。”趙西京瞇了瞇眼睛，艷麗的毒蛇暫時退回了樹葉間蔭蔽下，緩緩冷卻自己被陽光小太陽曬得滾滾燙燙的血液。

他開口邀請道，“吃完飯，我想你出來說一件事情，就在中午十二點，學校操場的湖邊亭子，可以嗎？”

“蝦米事情不能現在說啊？”聞滿一邊含糊地喝粥，在碗沿邊抬滴溜溜的黑眼珠，邊吃邊問。

“好吧，如果你想在這談論你的那個男友。”趙西京微微彎腰，用只能兩個人聽見的聲音，笑瞇瞇地說出了天崩地裂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小趙啊，你先別激動，先不要大喊大叫“，滿醫生嚴肅地拉住了問診患者的手，“太激動容易傷胎氣，醫者仁心。對你的情況和你提出來的問題，本主任是不會坐視不理的，我愿意和你出去，咱們中午去湖邊好好談談昂。”

“好”，趙西京彎了彎梨花形狀的眼，悄悄將撕開的盼盼小面包揣進了自己的口袋里。

聞滿掃了眼他的小動作，暗嘆自己的發小嚴格的家教已經深入骨髓了，每次和他外出吃飯吃吃喝喝留下的零碎包裝也會被他裝好丟掉，便也沒有多想什么。

其實她也急需一個了解自己目前復雜情感狀況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