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木暗處,星光在空中旋轉,貪狼星的光輝照耀下,一個身影漸漸顯現,恍若夜幕中的幽靈。他的衣袍如墨,矯然不動——竟是清虛子,師父,一個本該早已羽化三十年的道士。他身上那陰陽魚圖騰逆流而行,象征著某種混亂與反叛。他的手中托著一個琉璃盞,盞中漂浮著一顆微微晃動的心臟——半顆,正是當年陸沉秋親手剜下的那一塊。
“好徒兒,你可知為何獨留你第七星骨未曾淬煉?”清虛子的笑聲,如一陣風吹動檐角銅鈴,清脆響亮。就在這一刻,二十八宿圖上象征“破軍”的星星猛然黯淡無光。清虛子盯著朱明璃,眼中隱隱帶著深沉的陰謀,“因為這最后一骨,需要至親血脈為引——比如這位建文太子的遺孤。”
聽得此言,朱明璃身上的鎖鏈忽然繃直,渾天儀殘片從她的胸口剝離,露出內里跳動的半塊玉璽。陸沉秋感覺舌尖一陣劇痛,仿佛被他當年那片寒冷井水的味道刺痛。饕餮命格,原來竟是師父以燕王血脈和星蝕之力,煉制出的活鼎爐。
朱明璃的目光變得冷冽,她奮力掙脫束縛,星砂匯聚成她的身軀,隱隱顯現出洪武年間的星圖。她的指尖輕輕一劃,冰蓮綻放,而后迅速染上了血色。那一刻,地面上的祠堂地磚仿佛裂開,二十八條龍脈的走向浮現出來,每一條都指向一位曾被煉成星骨的藩王。
“六百年前,你親手將星骨釘入我體內時…”她的聲音冷冷響起,仿佛帶著千年的沉淀,“可曾想過,這些骨頭,竟然是在吸食皇族的精血?”她的冰蓮指尖,一滴滴血珠滴落,徹底改變了整個格局。
不遠處,孩子們脖頸處的星斑同時爆裂,一陣硫磺的味道彌漫開來,隨即二十八道魂幡冉冉升起。陸沉秋的第七星骨從體內脫離,化作一塊玉圭,雕刻著“允炆”二字,插入了星圖的中央。
清虛子的狂笑聲響徹天地,他開始施展道法,指尖一動:“今日,便用建文血脈重啟…”話音未落,朱明璃已然握住陸沉秋的手,將那顆星骨刺入自己靈臺。劇痛如潮水般涌來,記憶如同泛濫的洪流,讓他瞬間回到了那一個永樂三年的雨夜。
那時,他抱著一個小女嬰,跪在清虛子面前,而清虛子正在蘸取燕王朱棣指尖的鮮血,那血染上了女嬰的眉心,正是如今朱明璃額頭上那道饕餮的紋路。
“當年你喂我的不是藥…”朱明璃在消散之前突然露出一絲微笑,星砂在她體內凝聚成南京城隍廟的輪廓,最終炸裂成星雨,灑落四方。那場景,無比熟悉——每具棺槨內藩王的遺骸心口,都插著半截陸沉秋的獠牙。
清虛子的琉璃盞突然裂開,龍虎山的方向傳來一聲驚天雷鳴。陸沉秋的脊柱劇烈震動,二十八道星芒從他身后綻放,那一刻,他看清了星圖深處,蜷縮的羊角怪物——那正是年輕時的自己。
他痛苦地發現,朱明璃的痛苦,早已是自己無法逃避的宿命。六百年前,在那座城隍廟,女童滾燙的額頭貼著他冰涼的飛魚服,他沒有意識到喂下的藥引,最終會成為穿腸毒藥。如今,當她在他懷中消散,模樣竟與當年棺槨中安睡的女嬰重疊。才明白,最為殘忍的,不是靈魂的散去,而是罪人不斷重復假裝救贖的幻象。
清虛子道袍翻卷的陰影中,陸沉秋忽然看見師父眼底的星斑,和朱棣眼中的污濁如出一轍。他頓時明白,三十年在龍虎山的教養不過是個騙局,等待著果實的成熟。而他握劍的手,第一次因震痛而顫抖——不是因為星骨的剝離,而是發現,所有他曾以為溫暖的過往,竟是用朱明璃的星砂所繪成的虛妄。
那只羊角怪物的獠牙,穿透了星圖。陸沉秋的背后,二十八星芒逆轉,清虛子的琉璃盞轟然炸裂,半顆心臟化作血雨,灑落在魂幡之上——這血雨,竟然是朱明璃消散前,用星砂所凝成的假象。
“你教我看北斗定紫微…”陸沉秋的劍鋒突然轉向自己心口,星骨在血肉中重組為渾天儀,“卻不知貪狼破軍,原本就在一念之間!”劍尖刺入第七星骨的瞬間,地窖中的藩王遺骸眼睛猛然睜開,他們心口的獠牙一齊飛向星圖,最終拼成完整的建文玉璽。
清虛子道袍上的陰陽魚圖案突然停滯,龍虎山方向的雷鳴化作馬皇后臨終前的哀鳴。陸沉秋在劇痛中看見了真相——六百年前,刺入馬皇后腹部的不是匕首,而是清虛子用自己的脊柱煉制的鎖龍釘——那釘上沾染的星蝕,才是饕餮命格真正的源頭。
“師父,您可知何為輪回?”陸沉秋的獠牙暴漲,二十八星骨化作鎖鏈纏繞住清虛子。“就是將你加諸朱明璃的苦痛,盡數奉還!”星圖上的“危”宿光芒大亮,朱明璃的虛影出現在消散的星雨中,她手中的青梅釀滴入清虛子七竅。
孩童們脖頸處的星斑裂開,噴涌出的,不是鮮血,而是洪武年間的月光。陸沉秋看見了那個年輕時的自己——那個將星骨釘入朱明璃體內的錦衣衛千戶。此時的他,眼角掛著和此刻一樣的血淚。
“沉秋哥哥…”星雨中傳來朱明璃最后的嘆息,她的虛影握住陸沉秋持劍的手。“你總說虧欠,是否知曉,這六百年來…”未盡的話語化作星砂涌入劍鋒。當劍刃穿透清虛子丹田時,爆開的,不是鮮血,而是《枯榮經》的書頁。
龍虎山巔傳來天崩地裂的聲音,二十八條龍脈在大地上顯現。陸沉秋的脊柱發出琉璃破碎的聲音,他終于明白,師父的真正目的——用建文血脈重繪星圖,將大明國運與饕餮命格永遠綁定。
“可惜你算漏了人心。”陸沉秋的獠牙咬碎最后一片星骨,渾天儀的殘片補全“貪狼”星位。清虛子在消散前,瞳孔驟然收縮——星圖深處,朱明璃殘留的星砂正在凝聚成新的命格,而她額間的饕餮紋,已然化作展翅的鹓雛。
當星骨鎖鏈穿透清虛子時,陸沉秋在師父扭曲的面容上,看見了永樂三年的自己——那個虔誠叩首的錦衣衛千戶,將女嬰交給道人的雙手,正與他此刻握劍的手掌重疊。最深的背叛,或許并不是欺瞞,而是讓他在六百年后,才明白朱明璃眼中的星砂——那不只是一種痛苦,更是無數次輪回中未曾說出口的“甘愿”。
清虛子消散的剎那,冰涼的觸感輕輕貼上陸沉秋的后背。朱明璃殘留的星砂凝成虛幻的手臂,覆住他握劍的手。這個動作,和當年詔獄雪夜中那么相似,只是這次,她引導劍鋒的方向,不再是求生,而是與他一同走向同歸于盡的決絕。陸沉秋終于讀懂了她未盡的遺言——最可怕的,絕非魂飛魄散,而是看他永世困在“拯救”的囚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