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子時的梆子聲敲響了三響，猶如一把銳利的刀刃切割夜的寧靜。陸沉秋握著繡春刀，冷冷地抵在同僚陳百戶的后心，心跳卻異常平穩。他不動聲色，目光鎖定陳百戶的背影，那人正蹲在巷角，背影僵硬得像是人形木偶。肩頭的微動，更像是某種野獸的低沉喘息，而非人類的正常動作。

“老陳，別讓我難做。”陸沉秋喉嚨滾動，聲音低沉而沙啞。刀尖在月光下反射出一滴墨色的液體，緩緩滑落。這是鎮撫司特制的化尸水，三日前，他們曾用它在詔獄中處理過白蓮教的妖人。

那輕微的咀嚼聲戛然而止。陳百戶緩緩轉過身，血污斑斑的下頜骨裂開，露出一截半截孩童的手臂，手腕上戴著一只金色麒麟鎖。那鎖上鑲嵌的寶石閃爍著微光，赫然是昨日失蹤的魏國公幼子！陸沉秋的瞳孔猛地縮成一條線，心臟一陣劇烈的跳動，頓時冷汗浸濕了背脊。

“陸老弟……”陳百戶的聲音從腹腔中發出，沙啞且沉重，聲音里夾雜著不明的痛苦。陸沉秋的目光逐漸從手臂移到陳百戶的臉上，只見他的胸腔宛如一朵腐爛的蓮花盛開，十六條猩紅的肉須猛地伸出，閃電般纏住了繡春刀。月光灑在他腐爛的半邊臉上，眼窩中掉落的蛆蟲仿佛訴說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惡夢。

陸沉秋心頭一緊，猛地棄刀暴退，靴底與青石板摩擦出刺耳的火花。腰間的魚龍袋突然發燙，欽天監特制的“觀氣琉璃”驟然炸裂，紫色霧氣瞬間騰空而起，籠罩了四周。隨即，他看到陳百戶的頭頂上，懸浮著一顆漆黑的丹丸。那顆丹丸裂開，無數冤魂從裂縫中掙扎著爬出，咆哮著掠過夜空。

“筑基…大圓滿？”陸沉秋的心猛地一沉，冷汗打濕了飛魚服。尋常的邪修結丹不過鴿卵大小，但這魔物竟將邪丹修煉至拳頭大小，恐怕要比普通的邪修強大百倍！

他反手抽出背后的誅邪弩，三棱箭鏃上的朱砂咒文瞬間泛起血光。那邪氣瞬間凝聚成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壓，讓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變得凝滯。陳百戶的肉須忽然僵住，腐爛的面孔扭曲成了一種驚恐的表情：“快走…它在看著……”

話音未落，陳百戶頭頂的黑丹轟然炸裂，濃稠的靈氣像瀝青般包裹著他全身。骨骼爆裂的聲音接連響起，轉瞬之間，原地只剩下一個三丈高的血肉怪物。九只猩紅的豎眼在怪物的皮膚上次第睜開，映照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陸沉秋的手不自覺地扣住弩機，瞳孔猛地收縮——這不再是陳百戶的威壓，而是某種更古老、更恐怖的存在，透過血月，俯視著大地，俯視著人間。

怪物發出嬰兒般的啼哭，尖銳的聲音撕裂了夜的寧靜。陸沉秋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似乎凍結，七竅中滲出血絲，幾乎無法動彈。忽然，他的腰間玉牌散發出北斗七星的光輝——那是師父臨終時贈與的保命法器。他咬牙捏碎玉牌，七星光芒化作流光，瞬間裹住了他全身，再睜眼時，他已經站在十里外的鐘樓頂端。

俯瞰全城，陸沉秋渾身冰冷，心臟驟然一緊。無數道黑氣從各個坊市沖天而起，在血月的照耀下交織成一個巨大的羅網。而最為詭異的，是那七道最粗的黑氣，竟然來自紫禁城的方向，其中一道明明從乾清宮的上空升騰而起！

忽然，懷中的《饕餮錄》自己飛了出來，書頁在血色月華下瘋狂翻動，最終停留在畫著九眼尸王的一頁。那頁泛黃的紙面上，滲出腥臭的血字：“吞天食地，可得金丹?！?

鐘樓飛檐上的銅鈴無風自動，發出令人心悸的鳴響。陸沉秋緊緊按住懷中的《饕餮錄》，發現書脊處竟生出細密的血管。當他再度抬頭，目光鎖定乾清宮方向時，他的瞳孔驟然一縮——無數白幡正飄蕩在空中，那些幡上纏繞的死氣讓他感到一陣寒意。

“陛下…也在修煉邪法？”這一念頭剛升起，背后突然傳來樹皮裂開的聲音。陸沉秋猛地回頭，看到十二名東廠番子正抬著青灰轎輦踏空而來，轎簾掀動間，露出半截枯木般的手臂，枝條狀的手指正捏著一顆跳動的心臟。

“陸百戶好眼力?！鞭I中傳來那如老樹洞般回響的聲音，話音剛落，四周藤蔓驟然綻開，變成了一朵朵猙獰的人面花?！八径Y監的桃園還缺個守樹人，跟咱家走吧?！?

陸沉秋的手立即扣住弩機，瞬間將目標對準那人面花，但朱砂卻漸漸褪色，箭鏃變得毫無效果。忽然，他記起《饕餮錄》中所記：“東廠大珰修煉《枯榮經》至第三重，方圓十丈內五行顛倒，朱砂化墨，黑狗血成甘露。”

“王公公是要抗旨？”陸沉秋毫不猶豫地扯開飛魚服前襟，露出內襯的北斗云紋?！跋鹿俜顨J天監徐大人鈞令，徹查皇城司失蹤案?！彼室饧又亓恕皻J天監”三個字，同時袖中雷擊木已經沁出汗水。

這時，轎簾被狂風卷起，露出內里盤根錯節的桃木軀體。陸沉秋見到王公公脖頸上嵌著七枚青銅釘，每枚釘帽上都刻著星宿圖案——這是欽天監鎮壓妖邪的“七曜鎖”。

“徐光啟那老匹夫……”桃木人臉上的樹皮翻卷，突然噴出大量粉色孢子，“且看他的周天星斗陣，能不能鎮住今晚的九幽泉涌！”

隨著孢子觸及瓦片的瞬間，鐘樓頂端的琉璃脊獸發出一聲慘叫。陸沉秋趁機躍下，耳畔呼嘯的風聲中夾雜著詭異的童謠：“甲申年，三月寒，九龍壁下血河干……”

然而，當他在半空中墜落時，《饕餮錄》忽然伸出觸手，扎入他的手腕，劇痛中，腦海中閃現無數畫面：身著冕服的帝王在太廟剜取皇子心頭血；欽天監地窖里擺放著二十八具星官尸??；而自己……正站在尸山血海中，吞食某種發光的臟器。

“砰！”

陸沉秋重重摔在堆滿冰尸的板車上，四周彌漫著石灰與腐臭混合的氣味。五城兵馬司的士卒正在焚燒死者，而那些焦黑的尸體在火星濺射下竟開始抽搐。而遠處，他看到幾個錦衣衛同僚蹲在巷口，分食流民——他們的飛魚服下，已露出森森白骨。

“陸大人？”裹著面巾的醫官舉著火把走近，突然壓低聲音，“徐大人在觀星臺等您?！?

當陸沉秋見到醫官脖頸處的七星刺青時，他的脊背稍松——那是欽天監暗樁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