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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嘉彧之對

豫州共有六個郡國,分別是穎川郡,汝南郡,陳國,梁國,沛國,魯國。豫州有數一數二的三大豪族,分別是穎川荀氏家族,汝南袁氏家族,沛國曹氏家族。

位于潁川郡潁陰縣的潁川書院是潁川郡的第一大家族荀家親手創辦。這座由潁陰荀氏耗費千金建造的學府,飛檐斗拱間都浸透著百年世家的氣度。

青磚黛瓦的潁川書院依山而建,春日里梨花紛落如雪,秋時丹桂暗香浮動。巨大的名氣引得潁川郡內二十七縣的豪族爭相將子弟送來求學。

那些乘著鎏金馬車入學的少年們,衣襟上沾著的不僅是潁水畔的柳絮,更承載著家族攀附名門的期許。試問誰家不想得到荀家的庇護,與這顆參天大樹攀上幾分情誼?

當郭氏的牛車碾過書院青石板時,車轍聲總比其他世家的駟馬駕轅輕上三分。

郭嘉的家族在潁川略差于潁川四大家族的勢力,這種差距,在書院這個人情世故的小天地里被放大了無數倍。

自入學以來,郭嘉便時常能感受到那些來自豪華世家子弟目光中或隱或顯的異樣,帶著審視與疏離。

其中尤以那個出身許縣陳氏、年紀雖小卻已顯出幾分刻板方正氣質的陳群為甚。

他時常糾集幾個氣味相投的子弟,在郭嘉經過時或低語嗤笑,或故意高聲談論些“門第”、“家風”之類的話題,言語間的機鋒,像細小的芒刺,雖不致命,卻令人不適。

幸而,有荀彧——這位潁川荀氏年輕一代中最受矚目的子弟——的關照。荀彧待郭嘉溫和而友好,這份情誼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使得那些異樣的眼光和明槍暗箭,終究不敢太過放肆地落到郭嘉身上。

郭嘉活了兩輩子,靈魂深處烙印著后世對歷史長河的洞察。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知道,這搖搖欲墜的東漢王朝,其根基早已被世家大族壟斷知識、土地、權力與上升通道的“運行規則”所蛀空。

皓首窮經,去鉆研那些被世家視若珍寶、秘不外傳的經學典籍,以期在既定的框框里博一個出身?

這絕非他郭嘉此生的志向。重獲一世,且尚是少年之軀,那被上輩子繁重課業和無形壓力所剝奪的、肆意玩耍的時光,他定要加倍找補回來。

正因為這份跳脫于時代樊籠之外的心性,郭嘉口中總能迸出些令荀彧瞠目結舌的奇思妙想,手上也不停歇地搗鼓出些前所未見的小玩意。

郭嘉的所作所為總能讓素來沉穩持重的荀彧眼前為之一亮,耳目為之一新。荀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時常追隨著這個如璞玉般未經雕琢、卻又處處透著與眾不同的少年身影。

當其他學子恪守經義時,郭嘉卻在竹簡背面畫滿了會轉動的木鳶;當眾人研習禮樂,他卻用算籌推演著星辰軌跡。

最令人驚異的是那年上巳節,他竟將河燈改造成能逆流而上的機關船,點點星火載著《九章算術》的演算公式,順著潁水漂向遠方。

荀彧修長的手指撫過那些精妙的榫卯結構,忽然覺得這座規整了百年的書院,終于吹進了一縷新風。

他站在書院西側的回廊下,看著檐角垂落的雨簾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水花。

五月的雨來得急,方才還在庭院里追逐紙鳶的學子們此刻都躲進了藏書樓,唯有那個單薄的身影仍在雨中忙碌。

“奉孝,快些進來!”他忍不住出聲提醒,聲音穿過雨幕時,那個蹲在石燈旁的少年突然跳了起來。

郭嘉懷里抱著的木制機關在雨水中泛著濕潤的光澤,精巧的榫卯結構中延伸出來,末端還掛著半片被雨水打濕的紙鳶。

“成了!”少年清亮的聲音里透著雀躍,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將手中物件往空中一拋。

木鳶在雨中劃出歪斜的弧線,卻在觸及雨簾的剎那突然展開雙翼,竟借著風勢扶搖直上。

藏書樓里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嘆聲,荀彧仰頭望著那只在雨云間穿梭的木鳶,雨水沾濕了他鴉青色的鬢角,順著下頜線滑落,他卻渾然未覺。

油紙做的翅膀被雨水浸得半透明,卻因機關中暗藏的銅簧始終保持著振翅的姿態。

他忽然想起初見郭嘉時的情形,那個被雨水淋得透濕的新生抱著同樣古怪的機關站在書院門前,說自己能用木頭造出會飛的鳥。

“文若你看!”郭嘉不知何時湊到了他身邊,濕透的麻布深衣貼在單薄的肩背上,發梢還在往下滴水,“我在鳶尾加了簧片,遇到濕氣就會...”話未說完便打了個噴嚏,荀彧這才注意到他凍得發青的嘴唇。

藏書樓的門突然被推開,陳群帶著幾個世家子弟大步走來。為首的少年穿著蜀錦裁制的曲裾深衣,腰間玉玨隨著步伐叮當作響,“這等奇技淫巧,也配在圣人門下賣弄?”

他抬腳就要去踩地上散落的零件,卻被荀彧橫跨一步擋住。“師公昨日才說過,墨家機關術亦是先賢智慧。”荀彧的聲音不疾不徐,袖中卻已攥緊了拳頭。

少年郭嘉的刻意示弱緊緊扣住了荀彧這位自傲少年的心頭,讓他無時無刻不能停下對郭嘉的關注。

他能感覺到身后郭嘉驟然繃緊的呼吸,像極了那日在膳堂,當陳群故意打翻他僅有的黍米飯時,少年死死扣住桌角的模樣。

雨勢漸歇時,荀彧將郭嘉帶到自己居住的廂房,熏籠里的炭火噼啪作響。“快換上,莫要著了風寒。”荀彧從衣箱里取出一套自己干凈的素色深衣,遞到郭嘉面前。

寅時三刻,潁川書院的晨鐘在薄霧中回蕩。郭嘉裹著粗麻布衾翻了個身,后腦勺磕在硬邦邦的竹枕上,瞬間清醒過來。

穿越到東漢這么久了,他還是沒能適應這種日出而作的生活。窗外傳來學子們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有人用衣帶系著《禮記》竹簡匆匆跑過廊下,木屐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節奏。

“奉孝,再不起又要挨戒尺了。”荀彧已經穿戴整齊,正在往腰間系白玉環佩。晨光透過糊著素絹的窗格,在他鴉青色的深衣上投下菱花紋樣。

這位未來的“王佐之才”此刻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發髻梳得一絲不茍,連袖口的褶皺都要仔細撫平。

郭嘉認命般哀嚎一聲坐起來,伸手去夠掛在床頭的深衣。東漢的衣冠制度讓他吃盡苦頭——光是中衣、深衣、曲裾三層交疊就折騰了月余才學會,更別說那些繁瑣的禮儀。前日講授《周禮》時,他因跪坐姿勢不正被當眾訓斥,膝蓋到現在還隱隱作痛。

卯初,二十余名學子端坐在明倫堂內。青煙從青銅獸爐中裊裊升起,與竹簡的清香混作一處。大儒手持戒尺踱步而過,蒼老的聲音在梁柱間回蕩:

“《春秋》之義,貴義而不貴惠,信道而不信邪...”郭嘉盯著面前攤開的竹簡,那些蟲蛀的痕跡與模糊的墨跡讓他眼前發暈。

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高三那年也是這樣晨讀,只不過那時桌上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窗外是冒著熱氣的豆漿攤。

“奉孝?”荀彧用肘部輕輕碰他,郭嘉這才發現老師正站在自己案前。老人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手中的戒尺在晨光中泛著冷光:“郭生以為,'鄭伯克段于鄢'當作何解?”

滿堂寂靜中,郭嘉感覺后背滲出冷汗。前日預習時,他分明記得這則典故...

“學生以為,此乃譏諷鄭莊公處心積慮縱容胞弟作亂...”他試圖將后世對此事的批判性解讀稍加轉化道出。話未說完,戒尺“啪”地敲在案幾上,驚得竹簡都跳了起來。

“謬矣!”老師的戒尺指向堂中懸掛的孔圣畫像,“《春秋》筆法,微言大義。'克'字之用,是責莊公失教,非但譏之,更在警醒后世為君者...”

“...爾等讀書,豈可只觀皮相,不究骨髓?!”郭嘉垂首聽著訓誡,不敢有絲毫辯駁。余光瞥見荀彧在竹簡上快速記錄,墨筆在木牘上劃出整齊的豎列。

時光如潁水東流,轉眼已至月底休沐日的前夕。整個書院的氣氛都悄然松弛下來,彌漫著一種歸心似箭的雀躍。

休憩的廡廊下,學子們歸家的行囊堆積如山,藤箱、竹笥、布包袱……各種式樣,擠擠挨挨,幾乎堵塞了通道。

郭嘉將幾卷《孫子兵法》塞進藤箱,這是他用三個月的例錢從市集淘來的。“總算熬到放假了……”他長長舒了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暮鼓聲穿透雕花門扉時,郭嘉猛地站起身,玉帶鉤撞在青銅燈樹上叮當作響。他三步并作兩步跨過門檻,驚起階前啄食的灰雀。書院檐角的銅鈴在微風里搖晃,將碎金般的夕照灑在少年飛揚的衣袂上。

沿著曲折的回廊小跑,轉過一處爬滿藤蘿的月洞門時,正巧遇見抱著一大摞竹簡、正要去藏書樓歸置的荀彧。荀彧顯然也收拾好了行裝,換上了一身更為雅致的出行常服。

郭嘉眼鏡一亮。一把拽住那截月白云紋的廣袖:“文若可要與我同乘?聽說陽翟新開的酒肆用西域葡萄釀了美酒。”他語氣熱切,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蓬勃興致。

荀彧將懷中竹簡換到左手,右手不著痕跡地抽回衣袖。光亮透過廊外松枝落在他眉間,將那顆朱砂痣映得愈發鮮亮:

“既是奉孝相邀...”荀彧唇角微彎,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他瞥見少年袖口露出的半截未交策論,不自覺笑意加深,帶著幾分了然與促狹,“正好要向令尊請教《易》中'盥而不薦'之意。”

寅時的梆子剛敲過,兩輛輜車已候在書院門前。車轅上的銅鈴隨晨風輕響,驚起槐樹上棲息的雀鳥。郭嘉幫荀彧將書箱搬上車時,發現他特意帶了包潁川特產的霜糖糕——那是郭母最愛吃的點心。

車輪碾過官道的晨露,輜車帷幔在初夏的風中翻卷。車轅上的銅鈴隨著棗紅馬的步伐發出清脆聲響,碾過青石板的轆轆車聲驚起道旁槐樹上棲息的灰喜鵲。

但見潁陰城熙攘的街道上,無論是挑著竹簍的貨郎,還是推著獨輪車的力夫,見到荀家馬車駛來,都自覺退到道旁行拱手禮。幾個頭戴綸巾的士子更是整肅衣冠,向著車駕方向深揖及地。

“文若兄的馬車當真是氣派。”郭嘉舒舒服服地斜倚在車廂內壁鋪設的柔軟蜀錦靠墊上,姿態放松,帶著幾分調侃。

隨手捻起矮幾上青瓷碟中一顆蜜漬得晶瑩剔透的青梅,送入口中。酸甜的汁液在舌尖化開,帶著初夏的清爽。

荀彧倚著隱囊翻閱《商君書》,郭嘉則盯著窗外飛逝的景色出神。遠處農人驅牛耕田的身影,讓他想起《齊民要術》中的記載;道旁販賣陶器的市肆,又恍惚與前世的古鎮旅游區重疊。

“文若你看!”郭嘉忽然指向天際。朝霞染紅的云層間,一隊鴻雁正掠過潁川郡的界碑。

荀彧探身望去,深衣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應是要往北地去...聽聞并州今年又有匈奴犯邊...”話音未落,輜車猛地顛簸,兩人撞在一處。車夫緊張的告罪聲從前面傳來。

未時三刻,陽翟城郭映入眼簾。遠遠望見那熟悉的匾額,郭嘉心頭一熱,仿佛歸巢的倦鳥看到了熟悉的枝椏,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掀開車簾,探出大半個身子,朝著城門方向用力揮手。驚得道旁正在灑掃的仆役慌忙跪倒。

“快看!那不是大公子嗎?”兩個正在晾曬書簡的侍女失手打翻了竹笥,泛黃的蔡侯紙散落滿地。

正在訓斥馬夫的郭府管家聞聲轉頭,待看清馬車上的荀氏家徽,竟踉蹌著險些被門檻絆倒。

郭嘉望著夯土城墻上的“陽翟”篆字。“奉孝!”熟悉的呼喚傳來,郭母帶著婢女匆匆迎出府門。她鬢角新添的銀絲讓郭嘉心頭一緊,那些屬于原主的孺慕之情突然真切起來。

郭嘉不等馬車完全停穩,一手按著車轅,便如一只敏捷的白鶴般縱身躍下。月白色的深衣衣袂在帶著暖意的春風中翻飛。

荀彧則從容許多,待車停穩,才在仆役放置好的踏腳墩上穩步下車,然后整肅衣冠,朝著迎上來的郭母方向,鄭重其事地行了一個晚輩見長輩的揖禮,姿態端方,無可挑剔。

郭母拭著眼角連聲道:“文若又長高了...快進府嘗嘗新釀的醴酪...”

郭嘉隨手將隨身行囊拋給呆立的管家,轉身去拉荀彧:“文若快來”郭嘉和荀彧一路跑過正堂,向后院跑去。

二十余名粗布短褐的流民正跪在正堂前的石階下。他們的膝蓋陷在潮濕的苔蘚里,露水浸透的麻衣緊貼著嶙峋的背脊,像一群被雨水打濕的鵪鶉。

陽翟縣縣令和郭府的管事端坐在堂內的兩張漆案后,手中竹簡“啪“地合攏,驚得檐角銅鈴跟著晃了晃。一些流民因為征收的賦稅過高,而選擇成為郭家的私屬。堂里還有陽翟縣其他的小豪強來找郭府調解土地矛盾。

沒錯。在潁川郡,荀家是第一大家族。但是在潁川郡的陽翟縣,郭氏就是律法。

郭嘉對此似乎早已司空見慣,只匆匆瞥了一眼那壓抑的場景,便更用力地拽著荀彧的袖擺,靈活地從側門一閃而過,將正堂的喧囂與階下的悲苦都甩在了身后。

荀彧被他扯得踉蹌半步,青竹紋的絹帛腰帶險些散開,卻仍不忘用余光瞥向堂內——三十多名豪強家主正簇擁在正堂西側,有人揪著田契幾乎要撲到對方臉上。

少年郎君月白色深衣的下擺沾著草屑,腰間玉組佩叮當作響,驚起廊下一群啄食的麻雀。“奉孝慢些!”荀彧壓低聲音,看著好友烏木簪子都跑歪了。

郭氏家族那位德高望重、負責教導族中子弟的族學老師,此刻正站在連接前院與中庭的抄手游廊下,恰好將郭嘉拉著人“不成體統”地在院子里橫沖直撞,拉著人到處瞎跑的一幕盡收眼底。

“豎子無狀!”一聲斷喝自影壁后傳來,但見郭氏家族的族學老師手持戒尺疾步而出。這位當世大儒今日穿著褪色的青布直裾,花白胡須因怒氣而微微顫抖,“成何體統!”

郭嘉卻恍若未聞,依舊拽著荀彧往書房方向跑。老師正要揮動戒尺,目光忽然落在荀彧腰間懸著的青玉組佩上——那玉佩上分明刻著荀氏獨有的螭龍紋,在日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

“原是荀公子駕臨。”老師瞬間換了顏色,戒尺在空中劃出半道弧線,最終輕輕落在自己掌心,“老朽眼拙,竟未識得高賢。”他說著深深一揖,露出后頸處被日頭曬得發紅的皮膚。

荀彧連忙側身避禮,雙手托住老者臂彎:“師尊折煞晚生了。家叔嘗言'經學之要,盡在康成',彧今日得見尊顏,幸甚至哉。”

郭嘉在旁看得有趣,這位素來古板嚴厲的老師變臉之快,簡直比得上川劇絕活。他故意扯了扯荀彧的廣袖,擠眉弄眼,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荀彧正要繼續說幾句緩和場面的話,卻被郭嘉拽著繞過最后一道影壁。后院的銀杏樹碧色摩挲,樹下的石案旁立著一個纖細的少女身影。

聽見腳步聲,她轉身時裙裾旋開半朵蓮花,發間木簪綴著的珍珠在晨光中微微發顫。正是郭嘉半月前親自選中的侍女鶯歌。

“鶯歌姐姐!”郭嘉脆生生的呼喚驚落了墻角紅梅,他像只歡快的山雀般張開雙臂撲過去。

未及侍女反應過來,腰肢已被一雙溫熱小手緊緊環住,郭嘉將臉埋在侍女素絹腰封間,他仰頭時發帶垂纓掃過侍女腕間銀鐲。

“小公子…您回來了。”鶯歌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弄得雙頰瞬間飛紅,如同染了最上等的胭脂。

她長而密的睫毛低垂,在眼瞼下投下蝶翼般溫柔的陰影。聲音輕柔得像新采下的蓮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和驚喜。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輕輕拍撫著郭嘉的后背,指尖卻無意識地絞緊了腰間系著的杏黃色絲絳。

廊下傳來環佩輕鳴,年少的荀彧抱著竹簡款步而來。郭嘉立刻拽住鶯歌的水綠披帛轉向好友:“文若快看!這就是我常說的鶯歌,她做的櫻桃酪比洛陽的還甜!”

鶯歌聞言,臉頰更紅了幾分。她連忙上前一步,習慣性地伸出手,想要替自家小公子整理一下因奔跑而略顯凌亂的衣領和歪斜的發簪。

然而,當她的指尖即將觸及少年郎君汗濕的額角時,動作卻微微一頓,眼中掠過一絲心疼。

隨即,她極其自然地從自己寬大的袖袋中抽出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素白絲帕,動作輕柔地替郭嘉擦拭額角的細汗。

郭嘉乖乖地站著,任由鶯歌擦拭,目光則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掃過少女發髻邊新換的一對小巧玲瓏的銀丁香耳墜,那一點銀光在她烏黑的鬢邊輕輕搖曳,更襯得她膚光勝雪。

這賞心悅目的畫面,讓他不由得回想起當初剛剛穿越至此,當他從二十一世紀睜開眼,看到滿屋濃妝艷抹的侍女時,差點以為誤入某部古裝雷劇。

當時臥房內環伺的侍女們,個個濃妝艷抹,鬢邊插著顫巍巍、金光閃閃的步搖,嘴唇涂得如同剛飲過血,身上濃烈的脂粉香氣熏得人頭暈眼花。

那場景,不似世家大族的體面仆役,倒像是誤入了平康坊(唐代長安著名的風月場所)的某部粗制濫造的古裝劇片場。

“都換了。”當時尚且年幼的他,強忍著不適和穿越帶來的眩暈感,揮退了滿屋刺鼻的香風,對著當時目瞪口呆的老管家,用稚嫩卻不容置疑的語氣命令道。

“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懂嗎?”老管家捧著厚厚的侍女名冊和身契,手直哆嗦,試圖勸說:

“小公子……這、這些都是老太爺在世時就選進府里服侍的,規矩體統……”

話未說完,就被煩躁的郭嘉隨手抓起枕邊一個硬邦邦的玉枕砸了過去,正中老管家的膝蓋!老管家痛呼一聲,再不敢多言。

郭嘉猶不解氣,覺得府里剩下的侍女也都不合眼緣,索性讓管家將那些濃妝艷抹的全部打發去干粗活,自己親自去陽翟縣內挑選。

不久之后,就在縣城的織染坊外,他一眼相中了這個身材高挑勻稱、氣質沉靜、眉眼清秀,耐看不俗的少女鶯歌,帶回府中,專門負責照料自己的日常起居。

郭嘉的思緒被鶯歌溫柔的動作拉回現實。他轉身,不由分說地拽過一直站在廊柱旁、含笑看著這一幕的荀彧。

“這是我的至交好友,潁陰荀氏的文若公子。”郭嘉正式介紹道,語氣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鄭重與炫耀。

侍女鶯歌聞言,立刻退后半步,姿態優美地斂衽屈膝,行了一個標準而恭敬的萬福禮。“見過荀公子。”她的聲音清越柔和,如同山澗清泉。

起身后,目光掃過石案上尚未撤走的茶具,她俯身拾掇散落的灑掃器具時,耳墜上米珠在頸側投下細碎光斑,“后園蓮池新綻了并蒂芙蓉,小廚房剛蒸了藕粉桂花糕,奴婢這就去備上新的茶具。”

話音未落,忽聽得“哎呀”一聲。郭嘉已閃到侍女身后,指尖掠過她石榴裙上繡著的圖案,順勢在那團撅起軟云似的衣料上輕輕一捏。鶯歌如同受驚的小鹿般低呼出聲,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那瞬間,從耳根到小巧的耳垂,再到整個脖頸,如同被最濃的胭脂浸染,紅得如同熟透的瑪瑙,連那對小小的銀丁耳墜都似乎被染上了一層緋色。她羞得幾乎不敢抬頭,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

郭嘉卻已哈哈一笑,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再次拽住同樣有些愕然、隨即無奈搖頭失笑的荀彧的袖角,兩人像一陣風似的,穿過月洞門,向著書房的方向跑去。

錦緞縫制的靴底踏過鋪滿落葉的青石板小徑,將滿地金黃的落英踩得簌簌作響,零落成塵。

少年清朗的笑聲和玉佩的叮咚聲,交織著少女羞澀的心跳,一同消散在郭府后院春日午后寧靜而慵懶的空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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