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北地梟雄
- 東漢三國:重生我之郭奉孝
- 悅誠服
- 8723字
- 2025-07-05 04:53:41
朔風卷過弘農郡光禿禿的丘陵,刮在人臉上,刀割似的生疼。營地里,饑餓像瘟疫般無聲蔓延。
往日里膘肥體壯的戰馬,如今肋骨根根凸出,有氣無力地啃著枯草根,連嘶鳴都透著虛弱。
士卒們三三兩兩蜷縮在背風處,眼神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腹中的轟鳴聲此起彼伏,是對這絕境最清晰的控訴。
軍糧,早已告罄。弘農這曾經還算豐饒的土地,在連年的拉鋸與劫掠之下,已如被反復啃噬過的骨頭,再也榨不出一絲油水。
中軍大帳內,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張濟,這位西涼軍中以悍勇聞名的宿將,此刻也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他煩躁地踱著步,沉重的鐵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敲打著帳內每一個將領緊繃的神經。
他猛地停住腳步,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案上那份字跡潦草、幾乎耗盡墨汁的告急文書——那是派往附近郡縣“征糧”的斥候小隊最后一次絕望的回報。
“荊州!”張濟的聲音如同砂石摩擦,干澀而充滿戾氣,猛地打破了死寂,“劉表那老兒,躲在襄陽高門大院里享清福,他治下的荊州,糧倉怕是都堆得冒尖了吧!”
他粗糙的手指狠狠戳向粗糙的羊皮地圖上南陽郡的位置,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那薄薄的皮子戳穿,“我等西涼健兒,難道要餓死在這鬼地方?讓天下人笑掉大牙不成?”
帳下諸將,多是跟隨他多年的西涼舊部,聞言眼中也燃起餓狼般的綠光。饑腸轆轆的煎熬早已磨掉了最后一絲猶豫。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校尉猛地捶了一下胸甲,發出哐當一聲響:“將軍說得對!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南下搏條生路!荊州富庶,搶他娘的!”
“對!搶他娘的!”帳內頓時響起一片粗野的附和聲,饑餓點燃的貪婪之火,瞬間壓過了對未知風險的恐懼。
張濟看著部下們被激起的兇性,重重一拍桌案,震得案上殘留的塵土簌簌落下:
“好!傳令下去,全軍拔營!目標——荊州南陽郡!讓劉景升也嘗嘗,餓狼撲食是什么滋味!”命令如同滾油潑入烈火,迅速點燃了整個營地。
殘破的營帳被粗暴地卷起,骨瘦如柴的士卒掙扎著套上冰冷的鎧甲,牽起同樣羸弱的戰馬。
一支衣衫襤褸、卻因絕境而凝聚起可怕戾氣的龐大隊伍,在張濟的帶領下,如同決堤的渾濁洪流,帶著對糧秣和生存的瘋狂渴望,轟然卷向東南方的荊州大地。馬蹄踏起的煙塵,遮天蔽日,久久不散。
終于,在一個天色鉛灰、冷風砭骨的清晨,這支沉默而饑渴的隊伍抵達了目的地。南陽郡北境,穰縣那低矮卻堅實的城墻輪廓,在春日的薄霧中隱隱浮現,如同一塊橫在咽喉的骨頭。
城頭之上,象征劉表荊州的“劉”字大旗懶洋洋地垂著,在刺骨的冷風中微微擺動。守軍的身影在垛口間晃動,雖非精銳,卻透著一種固守家園的警惕。
張濟這支疲憊卻兇悍的軍隊,終于越過豫州與荊州的模糊邊界,踏入南陽郡的腹地。眼前的景象,讓這些久在荒涼與戰亂中掙扎的西涼士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越往南行,景象便越是不同。凜冽的北風漸漸被濕潤溫和的氣流取代,沿途所見的村邑田疇,顯出一種令人心頭發燙的富足。
雖也可見戰爭留下的斷壁殘垣,但大片大片收割后仍顯豐饒的田地,溝渠間流淌的豐沛清水,以及沿途塢堡中隱隱飄來的炊煙飯香,無不刺激著這支饑餓之師的神經。
士卒們貪婪地抽動著鼻子,喉結上下滾動,腹中的雷鳴愈發響亮,眼中那點希望之火,已熊熊燃燒成赤裸裸的掠奪欲望。
田野里,稻谷雖已收割,但那整齊的稻茬和堆放在田埂旁尚未運走的草垛,無聲訴說著不久前的豐饒。
村落錯落有致,土坯或磚木的房舍大多完好,炊煙裊裊升起,空氣中彌漫著柴火與食物的混合氣息,那是久違的、令人喉頭發緊的煙火氣。
偶有行人遠遠望見這支殺氣騰騰的異鄉軍隊,如同受驚的鳥雀,倉惶逃竄入村莊深處,緊閉門戶。
“娘的!這才叫過日子!”一個滿臉胡茬的軍侯貪婪地吸著鼻子,仿佛要把那食物的香氣都吸進肚里,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
張濟騎在馬上,雖極力維持著主帥的威嚴,但眼中同樣閃爍著難以抑制的興奮與貪婪。一路所見,印證了傳言不虛。荊州,在劉表的治理下,竟真如一方世外桃源,未被戰火徹底吞噬。
這富庶的景象,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著他們這支饑渴之師。連日行軍,隨身攜帶的那點可憐的干糧早已耗盡,沿途雖劫掠了幾個小村落,所得不過是杯水車薪。
士卒們的眼神,由最初的貪婪興奮,漸漸又染上了更深的焦灼。饑餓的胃囊,在富庶的對比下,發出更猛烈的抗議。
探馬飛馳回報:“將軍!前方發現大城,城墻高厚,看旗號是穰縣!”
“穰縣?”張濟眉頭一挑,催馬向前。登上一個小土坡,穰縣的輪廓清晰地展現在眼前。然而,城頭上的景象卻讓他大感意外。
城頭之上,人影綽綽,旗幟倒是不少,荊州牧劉表的“劉”字大旗和南陽郡的旗幟在風中招展。然而細看之下,卻顯出一種奇異的散漫。
巡城的兵卒三五成群,倚著雉堞交頭接耳,隊形松散,遠非嚴陣以待的模樣。城防器械雖在,但守軍的精神面貌,卻透著一股懈怠與茫然。
想象中的嚴陣以待并未出現。守城士卒的身影稀稀拉拉,旗幟歪斜,甚至能看到有人在城垛后懶散地走動、交談。
城門口進出的百姓雖不多,卻顯得有些隨意,并未因大軍壓境而顯出特別的緊張。城防的松懈,幾乎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將軍,這……”身邊的親信將領也看出了端倪,語氣帶著難以置信的疑惑。
張濟嘴角緩緩扯出一個近乎猙獰的弧度,連日來因缺糧而積壓的暴戾之氣瞬間找到了宣泄口。
“天助我也!”他猛地拔出腰間的環首刀,刀鋒在秋陽下反射出刺骨的寒光,直指穰縣城樓。
“荊州兵果然只知享太平!如此懈怠,簡直是送到嘴邊的肥肉!傳我將令!全軍壓上,破城就在今日!城里的糧食、財貨、女人,都是我們的!第一個登上城頭者,賞百金!”
“吼!”震天的咆哮瞬間撕裂了穰縣城外的寧靜。早已被饑餓和眼前富庶撩撥得雙眼發紅的西涼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在主帥的激勵下徹底瘋狂。
他們丟下一切輜重,只執著簡陋的云梯和兵器,在將領們聲嘶力竭的督戰下,如同黑色的怒潮,裹挾著踏起的滾滾黃塵,向著穰縣那看似搖搖欲墜的城墻,洶涌撲去!腳步聲、吼叫聲、兵甲撞擊聲匯成一片死亡的轟鳴,大地在鐵蹄下震顫。
穰縣城頭,短暫的混亂和驚惶之后,守軍終于從難以置信的松懈中被這突如其來的猛烈進攻驚醒。驚恐的呼喊在城頭炸開:
“敵襲!西涼兵殺來了!”
“快!快放箭!擋住他們!”
警鐘被瘋狂地敲響,鐺鐺鐺的刺耳聲瞬間傳遍全城。
荊州兵,正如張濟所料,久未經大戰,尤其不善野戰攻堅。然而,一旦被逼入絕境,依托著堅固的城墻,他們骨子里那份被太平歲月掩蓋的韌性,尤其是來自江漢平原、世代以漁獵為生的士卒們對弓弩的精熟,被死亡的恐懼瞬間激發出來。
荊州兵或許不善野戰沖鋒,但據城而守,尤其是操持弓弩,卻是浸淫多年的看家本領。
短暫的慌亂被強行壓下,垛堞之后,一排排強弓硬弩被迅速架起。弓弦絞緊的吱呀聲密集響起,透著冰冷的死亡韻律。
城垛之后,人影急速閃動。弓弩手們咬著牙,甚至來不及瞄準,只是憑著本能,將一支支利箭、弩矢,朝著城下那無邊無際涌來的黑色人潮,傾瀉而下!箭矢破空的尖嘯聲瞬間壓過了西涼兵的吶喊。
“咻咻咻——”
“噗噗噗……”
箭雨帶著死神的獰笑落下。沖在最前的西涼軍士卒,如同被鐮刀割倒的麥子,成片地栽倒。鋒利的箭簇輕易穿透簡陋的皮甲,甚至扎進骨肉,帶起一蓬蓬刺目的血花。
凄厲的慘嚎聲此起彼伏,與城頭守軍變了調的嘶吼混雜在一起,構成地獄的樂章。
被射中要害的,立時斃命;受傷未死的,則在后續同伴無情的踐踏下,發出更加絕望的哀鳴,很快便被卷入泥濘與血泊之中,沒了聲息。
張濟勒馬在離城一箭之地外,身邊簇擁著親衛和侄子張繡等將領。他赤紅著雙眼,死死盯著城頭。荊州兵的箭矢之密集、之精準,遠超他的預估。
己方沖鋒的勢頭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銅墻鐵壁,在城墻百步之外,被連綿不絕的箭雨硬生生遏制、撕裂。士卒的尸體層層疊疊,迅速堆積成一道令人心膽俱裂的死亡屏障。
“廢物!一群廢物!”張濟看著部下在箭雨中不斷倒下,氣得須發戟張,額頭青筋暴跳如蚯蚓。
他猛地抽出馬鞭,狠狠抽在身旁一名因恐懼而動作稍緩的督戰官背上,鞭梢帶起一溜血珠,“給老子沖!誰敢退后一步,老子先砍了他!架云梯!上!快上!”
張濟也策馬沖在陣型稍前的位置,他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并未像那些紅了眼的普通士卒般一味埋頭猛沖。
西涼戰馬神駿異常,馱著他靈巧地在箭雨中穿行。他控著韁繩,戰馬在他的駕馭下靈巧地左右騰挪,避開幾支明顯沖他而來的勁矢。
環首刀在他手中舞出一片銀光,精準地格飛了幾支角度刁鉆的流箭,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
然而,就在他揮刀磕飛一支角度刁鉆的弩箭時,突然一股腎虛的寒意猛地從后頸竄起,瞬間蔓延至整個脊背,激得他全身汗毛倒豎!冷汗毫無征兆地滲出,濡濕了內襯的衣領。
那感覺如此清晰、如此詭異,仿佛一條冰冷的毒蛇瞬間鉆進了衣領,沿著脊骨蜿蜒爬行,激得他渾身汗毛倒豎,肌肉不由自主地繃緊。這絕不是戰場殺氣帶來的本能警覺,更像是一種源自身體內部的、虛弱的寒意。
“該死!”張濟心中暗罵一聲,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一絲難以察覺的虛弱感悄然彌漫。
昨夜帳中的親熱景象不受控制地浮現在眼前——搖曳的紅燭,鄒氏那如同春水般柔媚的眼波,錦衾翻浪,她的喘息聲似乎還在耳邊縈繞,帶著令人骨酥的甜膩。自己當時還豪氣干云,只戰不退。
這短暫的、不合時宜的旖旎念頭,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他心頭的無名之火。他將這突如其來的不適和虛弱感,粗暴地歸咎于昨夜那場消耗了過多精力的云雨。
“荒唐!”他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和血腥味讓他強行驅散了那擾亂心神的幻影。戰場之上,豈容分神?
此刻,唯有攻破此城,才能洗刷這莫名的恥辱!他雙目赤紅,環首刀向前奮力一指,聲嘶力竭地咆哮,試圖再次提振被箭雨壓制得有些低落的士氣:“沖!畏縮不前者,斬!先登城頭者,賞百金!給我沖啊!”
他身旁的張繡,年輕的臉龐緊繃著,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他看著叔父的暴怒,看著前方如同絞肉機般的戰場,又看了看城頭那看似散亂、實則箭矢如雨點般精準落下的守軍,心頭第一次掠過一絲沉重的不祥。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穰城,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孱弱可欺。
張濟本人更是如同被激怒的雄獅,他索性放棄了靈巧的閃避,完全憑借一股悍勇之氣,催動戰馬加速前沖,手中環首刀舞得水潑不進,刀光織成一片銀色的護網,將射向他的箭矢紛紛磕飛。
他死死盯著城頭那面“劉”字大旗,眼中燃燒著毀滅的火焰。
只要再近一點,再近一點!只要讓他靠近城墻,搭上云梯,憑他麾下這些西涼老卒的悍勇,定能撕開這看似堅固的烏龜殼!
就在張繡心神微分的剎那,戰場之上,異變陡生!一支流矢,不知從城頭哪個被煙塵和混亂遮蔽的角落,帶著凄厲的破空尖嘯,直射而來!
它的目標,赫然正是中軍旗下,那暴怒如狂、揮舞馬鞭的主帥——張濟!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張濟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危機感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
后頸那剛剛消退的冷汗再次如泉涌般冒出,冰冷刺骨!他想側身,想舉盾,想揮刀格擋……但身體透支的虛弱卻完全跟不上意識的指令!那支箭太快!太刁!太毒!
張繡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他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嘶吼出聲:“叔父!小心——”聲音凄厲得變了調,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
張濟只覺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靈魂。那支飽含死亡氣息的箭矢,如同毒蛇的獠牙,不偏不倚,正正釘入他毫無防護的眉心!
箭頭瞬間穿透顱骨,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輕響。箭羽猶自在他額前劇烈地顫抖著,尾端那染血的翎毛,在秋風中無助地擺動。
張濟臉上暴怒的神情瞬間定格,被難以置信的驚愕和生命急速流逝的茫然所取代。魁梧的身軀猛地一僵,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所有力量瞬間離他而去。
環首刀“哐當”一聲脫手墜地。他連一聲悶哼都未能發出,便直挺挺地從馬背上向后栽倒下去,沉重的身軀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濺起一圈塵土。
“將軍!”
“叔父!”
“叔父——!”張繡凄厲到變調的嘶吼如同瀕死孤狼的哀嚎,瞬間刺破了戰場的喧囂!
他眼睜睜看著那道支撐他整個世界的雄壯身影,被一支從地獄射來的冷箭貫穿脖頸,帶著一種近乎荒誕的脆弱姿態,從狂奔的戰馬上轟然栽落!
張繡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他發瘋似的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發出驚恐的長嘶。他幾乎是滾鞍落馬,踉蹌著撲到張濟身邊。
“將軍!”“主公!”周圍幾個親兵也如夢初醒,發出驚恐絕望的呼喊,不顧頭頂依舊紛落的箭雨,連滾帶爬地圍攏過來,用身體和盾牌死死護住倒地的張濟。
張繡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將張濟的上半身扶起。那支致命的箭矢深深沒入眉心,只余箭羽在外,創口處涌出的鮮血混合著灰白,糊滿了張濟那張曾經充滿悍勇、此刻卻一片死灰的臉。
張濟的雙眼圓睜著,空洞地瞪著灰蒙蒙的天空,早已沒了半分神采。張繡顫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鼻息,又慌亂地按上頸側,觸手之處,一片冰冷僵硬。
“叔父……叔父啊!”張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鳴,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他緊緊抱著張濟尚有余溫卻已迅速冰冷的尸體,巨大的悲痛和突如其來的重壓如山崩海嘯般將他淹沒。
周圍的將領們看著主帥那慘烈的死狀,再看向張繡懷中那毫無生氣的軀體,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主帥陣前暴斃!這仗,還怎么打下去?
“撤!鳴金!收兵!快!”一個反應過來的老將嘶聲吼叫,聲音因恐懼而扭曲變形。刺耳的金鉦聲倉惶地響起,急促而凌亂,如同喪鐘,瞬間壓過了戰場上的廝殺聲。
城下仍在頂著箭雨、踩著同伴尸體艱難向前蠕動的西涼兵卒,聽到這代表撤退的鉦聲,再看到中軍旗下那混亂悲慟的景象,最后一絲斗志徹底崩潰。
“將軍死了!”
“快跑啊!”
驚恐的喊叫如同瘟疫般蔓延。攻城的西涼兵如同退潮般,丟下云梯、兵器,甚至顧不上受傷倒地的同伴,爭相恐后地轉身向后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城頭的箭雨似乎也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稀疏了一瞬,隨即更加猛烈地傾瀉在潰逃者的后背,收割著更多的性命。
穰縣城下,只留下遍地狼藉的尸骸、折斷的兵器、傾覆的云梯,以及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死亡氣息。
而西涼軍的主帥張濟,就倒斃在這片由他親手制造的修羅場邊緣,眉心那支顫動的箭矢,成了這場虎頭蛇尾、結局慘烈的劫掠,最刺目也最荒謬的注腳。
殘陽如血,將穰縣城外尸橫遍野的戰場染得一片凄厲的暗紅。刺鼻的血腥氣混雜著塵土和死亡的味道,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西涼士卒的心頭。
撤退的號令早已下達,殘兵敗將們如同驚弓之鳥,拖著沉重的步伐,相互攙扶著,退回到離穰城數里外一片相對開闊的荒地上。
營地草草扎下,毫無章法,營帳歪斜,篝火昏暗,映照著一張張驚魂未定、寫滿茫然與恐懼的臉孔。主帥暴斃的陰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這支軍隊的咽喉。
中軍大帳內,氣氛更是凝重得讓人窒息。張濟那魁梧卻已冰冷的尸體,被暫時安置在一張臨時拼湊起來的木板上,用一塊粗麻布勉強覆蓋著。
眉心處那支奪命的箭矢已被小心拔出,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黑洞,凝固的暗紅色血塊和灰白的腦漿凝結在創口周圍。
搖曳的燭火下,那張曾經悍勇的面孔呈現出一種僵硬的青灰色,雙目圓睜,空洞地“望”著帳頂,仿佛至死也無法相信自己的結局。
帳內,張濟麾下所有重要的校尉、軍侯齊聚一堂。鎧甲上大多沾滿血污和塵土,臉上帶著激戰后的疲憊與驚懼。
他們的目光,時而落在主帥那慘不忍睹的尸體上,時而又聚焦在跪坐在尸體旁、肩膀微微聳動的年輕人——張繡身上。
張繡臉上的淚痕尚未干透,雙眼紅腫,年輕的臉上失去了往日的銳氣,只剩下巨大的悲痛和茫然無措。他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陷掌心。
叔父,那個如同山岳般庇護著他、教導他武藝、帶他在這亂世闖蕩的叔父,就這么毫無征兆地倒下了,倒在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流矢之下。這巨大的變故,像一記重錘,砸得他頭暈目眩,幾乎喘不過氣。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頭發花白、臉上帶著刀疤的猛將,張濟生前頗為倚重的校尉胡車兒,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打破了沉默。他環視帳內諸將,目光最終落在張繡身上,聲音嘶啞而沉重:
“將軍……不幸罹難,我等皆痛斷肝腸!眼下大敵窺伺,軍心惶惶,若無人主持大局,我數萬將士,頃刻間便有覆滅之危!”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見無人提出異議,便提高了音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張繡將軍,乃張濟將軍親侄,血脈相連,情同父子!值此危難之際,非少將軍不能承繼將軍遺志,統率我等啊!”
“胡車兒不才,愿率本部將士,擁立少將軍為新主!諸君以為如何?”話音落下,帳內短暫的沉默被迅速打破。
“胡校尉所言極是!”
“我等愿奉少將軍為主!”
“請少將軍承繼帥位,帶領兄弟們尋條生路!”
附和之聲此起彼伏。這些將領,或是張濟的舊部,或是與張繡并肩作戰過,深知他的勇武。此刻主心骨轟然倒塌,巨大的危機感和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擁立張濟的血親,是穩定軍心、凝聚力量最直接、也最自然的選擇。他們紛紛單膝跪地,甲胄碰撞發出鏗鏘之聲,目光灼灼地望向張繡。
張繡被這突如其來的擁立驚得抬起頭,紅腫的眼中滿是錯愕。他只是一個年輕的將領,從未想過要擔起統帥數萬大軍的重擔。
他看著眼前跪倒一片的將領,又低頭看了看叔父冰冷僵硬的遺容,巨大的責任感和前所未有的壓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
他想推辭,可話到嘴邊,看著那一雙雙充滿期盼、恐懼和依賴的眼睛,想到這支失去首領、暴露在強敵環伺下的數萬大軍,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悲愴和茫然,緩緩站起身。盡管身形還有些搖晃,但眼神中已漸漸凝聚起一絲決然。
他走到張濟的遺體旁,單膝跪地,伸出依舊帶著血污的手,輕輕撫過叔父冰冷的臉頰,為他合上那不肯瞑目的雙眼。然后,他猛地抽出腰間的佩刀,刀鋒在燭光下閃過一道寒芒。
“諸位將軍請起!”張繡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清晰。
“叔父罹難,此仇不共戴天!然繡年少德薄,承蒙諸君不棄,推舉為主。”
“繡在此立誓:必竭盡所能,護我袍澤,尋安身之所,報叔父血仇!”
“誓死追隨少將軍!”帳內諸將見狀,精神一振,齊聲高呼,聲浪幾乎掀翻帳頂。這立誓之舉,雖顯年輕氣盛,卻也在這絕望時刻,給眾人注入了一絲微弱的信心和凝聚力。
張繡站起身,抹去臉上的淚痕,眉宇間第一次顯現出超越年齡的剛毅與沉重。
他目光掃過眾人,下達了接任后的第一道軍令:“傳令!全軍即刻拔營,撤離穰縣范圍,向北退卻三十里扎營!收斂陣亡將士遺體,妥善安置!另……速尋上等棺木,厚殮叔父遺骸!”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務必……務必讓叔父走得體面。”
命令迅速被傳達下去。營地中雖然依舊彌漫著悲傷和不安,但有了明確的主心骨,混亂的秩序開始慢慢恢復。士卒們沉默地收拾行裝,收斂同袍的尸體,氣氛肅殺而壓抑。
當務之急稍稍安排妥當,張繡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安置嬸嬸鄒氏的營帳。還未走近,便聽到帳內傳來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痛哭聲,那聲音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哀傷。
一身重孝的鄒氏,早已哭得脫了形。她原是張濟最寵愛的妻子,姿容艷麗,此刻卻發髻散亂,脂粉被淚水沖刷得一片狼藉。那身粗糙的麻衣孝服裹著她窈窕的身段,更顯出一種楚楚可憐的脆弱。
她癱軟在地,纖細的手指死死摳著胡床邊緣,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哭聲不再是矜持的嗚咽,而是撕心裂肺、幾乎要嘔出血來的哀嚎,在空曠的營帳里回蕩,令人聞之心碎。
她眼前清晰地浮現出昨夜帳中紅燭搖曳、羅帳低垂的旖旎景象,想到昨日還與張濟同床共枕,一番云雨。張濟那粗獷的笑聲,滾燙的體溫,有力的臂膀,生龍活虎,連戰不退,說要再生一個兒子。沒想到今日卻…。
她懷中緊緊抱著一件張濟常穿的舊戰袍,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的雙眼紅腫如桃,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順著蒼白憔悴的臉頰不斷滾落,滴在冰冷的戰袍上。
“你走了…叫我…叫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在這亂世…茍活…”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空洞地望著帳頂,發出一聲更加凄厲絕望的長嚎,那聲音穿透營帳,讓外面守衛的士兵都不由得心頭一緊,默默垂下了頭。
“夫君……我的夫君啊……”她的哭聲斷斷續續,如同杜鵑啼血。
張繡看到的是嬸母如此凄慘無助的模樣。他心頭一酸,眼眶再次發熱。他走到鄒氏身邊,緩緩蹲下,聲音低沉而帶著痛楚:“嬸母……”
張繡強忍著心頭的酸楚,反手扶住鄒氏顫抖的身體,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試圖將她從崩潰的邊緣拉回:“嬸母!您清醒些!叔父他……他確實已經去了!是被那穰城的亂箭所害!”
他感覺到鄒氏的身體猛地一僵,哭聲瞬間變成了更加絕望的嗚咽。他用力握了握鄒氏的胳膊,一字一句,如同誓言:“嬸母,叔父不在了,還有我張繡!”
“只要我一息尚存,必視嬸母如親母,竭盡全力護您周全!有我一口吃的,就絕不會讓嬸母餓著!有我在一日,就絕不會讓人欺辱嬸母分毫!叔父在天之靈,也必佑我踐此諾言!”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帶著年輕人特有的血氣方剛和不容置疑的決心,在這充滿了絕望和哭泣的營帳中,如同一塊沉重的磐石落下。
鄒氏的哭聲漸漸從撕心裂肺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她抬起淚眼,看著張繡那張寫滿悲痛卻異常堅定的年輕臉龐,那雙紅腫的眼睛里,除了絕望,終于有了一絲微弱的光亮,那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后的茫然與希冀。
她緊緊抓著張繡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泣不成聲:“繡兒……繡兒……我的好侄兒……”最終,巨大的悲痛和心力交瘁讓她再次癱軟下去,只是靠在張繡臂彎里,無聲地流淚。
張繡輕輕拍著鄒氏的背,看著懷中哭得幾乎虛脫的嬸母,再想到帳外那數萬惶惶不安的士卒和叔父冰冷的棺槨,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沉甸甸地壓在了他年輕的肩膀上。
這亂世,群雄割據,強敵環伺,失去了叔父這棵大樹,他這支無根無基的孤軍,帶著一個需要保護的柔弱嬸母,如何才能在這虎狼叢中活下去?僅僅依靠自己的勇武嗎?
張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個人的武力在殘酷的亂世爭衡中,是何等的渺小和無力。他需要一個能洞察時局、運籌帷幄的頭腦!一個能指引方向、化解危機的智者!
就在這絕望與壓力交織的時刻,一個名字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閃電,猛地劈開了他混亂的思緒——賈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