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盯著昂熱伸進袖口的手，幾乎是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他見過太多人從這種看似隨意的動作里掏出兇器了——袖箭、匕首、或者一把非常小巧但足夠殺人的袖珍手槍——那昂熱呢？他會從染著血的袖口里掏出什么？

宋澤確信這位老紳士要向他展露兇狠的一面了，但昂熱只是慢條斯理地從袖口里抽出一張黑卡，緩緩推到他面前。

“你已經順利的通過3E考試了，按照約定，這是你的獎學金。每年的36，000美元，外加70，000美元的校長特別獎學金。”昂熱微笑：“密碼是你妹妹的生日——別這么看我，諾瑪連你小學成績單都能偽造，查個生日不算什么。”

“呃……謝謝校長。”宋澤說。他倒不是因為密碼的設置去看昂熱，而是這個數實在有點太大了，此前諾諾只是告訴他獎學金很豐厚，但沒想到會豐厚到這種程度。

宋澤從桌面上拿起卡片，入手的觸感相當冰涼，材質不像塑料，倒像某種金屬——他甚至有一種想用牙齒咬一下的沖動，像是古裝劇里店小二咬客人遞上來的銀錠測試真假。

“別摸了，材質是鈦合金，裝備部為S級特制的。”守夜人灌了口啤酒：“那群瘋子往卡里塞了GPS定位器、微型監聽器和微型炸藥……還有別的一些什么玩意兒。說是平常可以用來監控你的血統，等你萬一遇到什么棘手的龍類的時候，還能把這張卡當枚炸彈用。”

宋澤差點把卡扔出去。

“哈哈哈哈！”守夜人大笑。

“他是開玩笑的。”昂熱嘆氣，隨后看向守夜人：“弗拉梅爾，你這樣遲早要把新生全給嚇跑的。”

“一直板著臉不笑也太沒意思了，我要是有他這張帥臉或者再年輕個一百歲，今晚就得在守夜人社區里發約會泡妞的帖子了。”守夜人笑道：“宋澤是吧，來學校也有兩天時間了，有喜歡的女生嗎？”

“呃……暫時還沒有。”宋澤默默把卡塞進內袋，同時決定明天就去轉賬，不管守夜人的話是開玩笑還是真的。

“有喜歡的女孩兒去追就可以了。”昂熱說：“學校并不反對自由戀愛，不過對于結婚的管控會比較嚴格，這是為了避免兩個高血統的混血種結婚后，誕下血統突破臨界點的后代——就是龍類的部分壓過了人類部分的‘死侍’，一種沒有神智的怪物。”

“所以只需要做好避孕措施就可以了。”守夜人在旁邊補充：“世界上最爽的男人就是不需要承擔責任的男人。”

“……弗拉梅爾。”昂熱一向溫和的聲音難得帶上了一絲火氣。

“咳咳，”守夜人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我就是活躍一下氣氛，咱們換個話題，我想想……呃，3E考試表現得不錯——宋澤你在靈視里看到了什么嗎？”

房間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瞬，就好像這個問題是特意問出來的，只不過準備的過程曲折了一些。

守夜人調整了一下坐姿，牛仔靴上的馬刺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昂熱的目光依舊溫和，但宋澤能感覺到那目光的重量——像是一柄出鞘的刀橫在頸側，優雅、耐心，但懷有同等程度的致命。

這個問題需要謹慎回答。

“看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畫面。”宋澤斟酌著詞句：“關于混血種的起源之類的。”

“具體說說？”守夜人追問，同時給自己開了一瓶新的啤酒，瓶蓋直奔昂熱而去，后者抬手拍了拍肩膀，把啤酒蓋隨手彈開。

宋澤沒說話，不確定是否應該和盤托出。

昂熱輕咳一聲，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

“每個人在靈視中看到的都不一樣，不如先來分享一下我在靈視里的所見？”老紳士微笑道。

“我十六歲那年，在劍橋大學的圖書館經歷了第一次靈視。”

昂熱出神地說道，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遙遠，仿佛穿越了漫長的時光。

“我記得那是個冬天，一個下雪的中午，我當時坐在靠窗的位置讀《尼伯龍根之歌》，正看到英雄齊格弗里德之死的情節。忽然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翻書聲、交談聲、甚至我自己的心跳。我抬起頭，發現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冰原，在冰原上有一座冰山。”

說這話時，昂熱用手指輕輕撫摸著袖口的位置，宋澤猜測他在袖口里絕對還藏了什么東西。

“鐵灰色的天空，鐵灰色的冰原，世界上只剩我和那座冰山。然后太陽出來了，冰原融化成海水，我站在冰山上，看著周圍的浪涌上來又退去，看著冰山在陽光下緩慢的消融。

“有水滴的聲音，是冰山慢慢在融化，水滴開始落在海面上，不是滴答滴答，而是咚，咚的聲音，很沉重。

“一開始融化的很快，但它們落水的回聲間隔變得越來越長，有時很久很久才會咚地一聲……我還以為是融化停止了，但最后才發現不是那回事，是我的時間被拉長了。”

燭火突然搖曳起來，在昂熱的側臉投下跳動的陰影。

有那么一瞬間，宋澤覺得坐在對面的不是一位校長，而是從古老傳說里走來的騎士，銀發間還落著永不融化的雪。

“當我醒來時，我看到窗外的雪花全部被暫停在空中，整個世界完全靜止，劍橋圖書館所有時鐘的指針都停留在13:13分。”昂熱輕笑一聲：“后來我的導師夏洛子爵告訴我說，我的靈視就是時間被凍結的證明，也是我言靈的預兆。”

“言靈·時間零。”守夜人在旁邊補充：“能夠操控時間的言靈，言靈當中的悖論。”

“所以你看，”昂熱看向宋澤：“靈視中看到的畫面往往與覺醒的言靈有關。你看到的那些關于混血種的起源故事，或許能告訴我們你的言靈是什么。”

宋澤點點頭。

他盯著自己面前擺的酒杯，即使自己說了不喝酒但守夜人還是給自己倒了一杯，從杯中搖晃的啤酒泡沫中隱約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說實話，昂熱的坦誠讓他有些意外，但正是這種近乎危險的坦誠，反而讓人難以拒絕。

“我看到的靈視，確實和混血種的起源有關。”宋澤最終開口：“人類捕捉到幼龍，強迫它們……”他頓了頓：“強迫它們與人類結合。”

他沒提黑發少女的事，也沒說胸口浮現的金色紋路，有些秘密就像深埋的炸藥，挖出來對誰都沒好處。

“哇哦。”守夜人坐直了身體，聲音也不由自主的嚴肅了，這是對那段黑暗歷史的悲緬：“這可真是……直白。”

“混血種和龍族的歷史本就充滿暴力。”昂熱平靜地說：“不過你的靈視確實很特別，大多數學生在靈視中看到的都是個人化的場景——童年創傷、或者血脈記憶之類的。而你看到的卻是相當宏大的敘事，而且古老。”

房間陷入短暫的沉默，投影儀的光束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像是被凍結的雪。

“看來沒辦法從靈視上找到線索了，”守夜人輕咳一聲：“我說，宋澤。”

“怎么了？”宋澤問。

“來做我的學生吧！”守夜人說：“我將會把你教導成為這個世界上最頂尖以及最強的煉金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