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漏壺滴答作響，許輕舟蜷縮在父親新編的藤筐里。這是他最熟悉的藏身之處——每當雷聲碾過青蘿山，父親就會把他塞進這個灑了朱砂的藤筐，自己握著藥鋤守在門口。

五歲生辰那夜，閃電劈開了糊窗的桑皮紙。許輕舟透過裂縫，看見父親正用浸過雄黃的絲線，將七枚銅錢縫進他的夾襖內襯。線頭在燭火里泛著詭異的青紫色，分明是母親最常佩戴的瓔珞顏色。

“爹爹，娘親真是病死的嗎？“

藥鋤突然砸在地上，驚飛檐下避雨的青鳥。許寒江轉身時，許輕舟看見他后頸有鱗片狀傷痕在滲血，那是白日從懸崖采回的血靈芝蹭到的。

“舟兒記住，“父親手掌蓋住他眼前翻涌的雷云，“若有人問起你娘，就說她化成了山南那株老杏樹。“許寒江衣袖掃過供桌，香爐里未燃盡的黃紙露出“蝕日“二字殘跡。

這段記憶成了他揮不去的噩夢，但好在還有父親在，才有了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晨霧漫過青蘿山，許輕舟像只小猴似的掛在老松枝頭，腰間草繩系著五六個竹筒。露珠順著葉脈滾進筒口時，他故意搖晃樹枝，把底下采菌子的二丫澆成了落湯雞。

“許輕舟！“女孩跺腳甩著羊角辮上的水珠，“你再搗亂，我就告訴許叔你偷喝百草釀！“

少年翻身落地，腕間銅鈴叮當作響。這是他去年生辰時父親用砭石針改的玩具，搖起來能驚退三步內的毒蟲。“好二丫，分你罐蜂蜜釀的槐花露。“他從背簍掏出琉璃瓶，陽光穿透瓶身在地面投出彩虹，“看！彩虹糖！“

山道上傳來竹哨清音，三短一長。許輕舟眼睛倏地亮了：“老陸頭帶新話本來了！“他拽起二丫就往山下沖，鹿皮靴踏過溪澗濺起銀珠，驚得垂釣的老塾師差點栽進河里。

藥廬檐角掛著十二盞風鈴，每盞都是許寒江用不同藥材熏制的。當歸鈴響時該添柴，茯苓鈴動時要翻曬藥匾。小輕舟五歲就能聽著鈴音幫廚，這會兒正蹲在灶臺邊，把決明子塞進父親剛編的竹螞蚱。

“舟兒看好了——“許寒江突然將藥杵拋向空中，杵頭綻放出孔雀藍的煙花，“這叫‘星落如雨’，是你娘...“他頓了頓，轉手往藥爐里撒了把朱砂，“是你娘家族祖傳的戲法。“

夏夜納涼時，父子倆常躺在竹榻上比賽吐枇杷核。許寒江總能把核彈到最遠的瓦罐里，卻故意讓兒子贏走最后一顆腌梅。“這叫四兩撥千斤。“他教小輕舟用銀針射柳葉，“修仙之人啊，得學會笑著把黃連嚼出甜味。“

最熱鬧當屬上元節。許寒江用艾草汁在藥廬前澆出北斗七星，孩童們提著南瓜燈在星圖間追逐。小輕舟總扮作游方小道士，舉著父親扎的紙鶴滿街跑：“妖孽休走！看我逍遙派御劍術！“紙鶴翅膀撲棱棱抖落金粉，惹得貨郎擔上的彩綢都失了顏色。

那年暴雨沖垮后山橋，是十歲的許輕舟帶著獵戶家小子們，用藤蔓和青竹搭起浮橋。他站在湍流中扶穩橋樁，臉上還沾著泥漿就唱起山歌：“莫愁前路無知己，天河倒灌我架梯——“調子跑得比山洪還狂，卻讓哭鬧的幼童破涕為笑。

如今經過村口茶攤，還能聽見說書人拍醒木：“要說那許小郎君，三歲識得三百草，七歲解了蛇蠱毒，最妙是天生一副逍遙骨...“他們不知道的是，每個雷雨夜，許寒江都會往兒子枕邊塞顆安神香丸。那香氣織就的夢境里，永遠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