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的隊伍損失很大,退出戰場休整,回到了地下。高度緊張的戰斗讓大家都離不開床,戰斗中身體不會讓他們覺得疼痛或者累,但停下來基本都會有腦震蕩,輕重程度不同的挫傷和骨裂,骨折,可以看見上帶著石膏固定的,和縫針留下的創口貼。
氣氛很陰郁。日復一日的枯燥訓練和達標壓力,讓消極的他們認為離開的戰友因為免受苦難而獲得了幸福,這么想可以緩解自己對死亡的恐懼,也放下對死去戰友的思念,他們是享受去了該擔心的是自己。
走廊里傳來叫喊侖的聲音:“粘人寶寶,粘人寶寶。”
這聲音叫了兩聲就沒再叫了。
楓想起侖剛進隊伍的時候和誰都很客氣,但和誰都不愿意多說話,不太合群,大家都覺得這個人有點怪,謙卑到有點目中無人。
由于侖很奇怪,所以楓暗中觀察著侖的一舉一動,他似乎看見了他不愿表達自己想法的思想形成過程。楓認為人是經歷了一些事以后慢慢形成對周圍人文環境的評價,有了評價以后才選擇自己的行為。顯然他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讓他產生了驅動現在行為的邏輯。有了初步判斷,楓開始構思怎么引導和鼓勵他往自己認為好的方向發展。
有天戰友跑來楓和侖的房間無言的游走了一會,楓沒理他,他來到他們房間的軍容鏡前,對著鏡子撥著自己頭發,然后看了眼侖就開始表達自己的看法:“誒。侖。
想什么就說什么。隨意一點。我感覺你不太愿意把時間花在我們身上。我們可是一直期待和你好好互相了解一下的,有空到我們那串門唄。”
楓:“就是不叼你們怎么樣。你們也配浪費我們時間。”
戰友看著楓:“你這輩子也就值一天三頓飯了。認命吧!凡人。”
楓笑著:“你們就是覺得自己重要才會要求別人對你們花時間。其實你們都淪落到凡人也不想和你們廢話了。你們應該表示一點誠意,主動過來給我們花時間。”
戰友笑著走了:“說不過你,等我去把能和你嘰歪的人搖過來,我不信堵不住你。”
楓看著侖,侖的眼神還有些拘束,楓看見的侖好像是光著腚的樣子,然后緊緊的抱住了自己,他好像很冷。楓和侖說:“這里沒人會和你計較,你也不要和任何人計較。放開對自己拘束,慢慢釋放自己的內心。你是什么樣子我們都接受,我們是什么樣子你也要接受。這是我們的文化建設,我們要把一些好的思維規則帶進我們的生活和工作中。我們一起建設好這些思維規則,就可以在我們自己創造的人文環境里更加健康快樂的生活。也給后來的人提供延續,改進和變化的模板。你能聽懂嗎?”
看著侖還沒開竅的樣子,楓和藹的看著他:“慢慢來,慢慢學習,你早晚會理解的。”
后來侖也在努力改變,和大家熟悉了以后成了一個一回宿舍就喜歡找人說話的話嘮,由此有了“粘人寶寶”的外號。他出色的語言能力總能一兩句話就讓無辜的人躺槍。走廊里經常是沒見到人就能先聽見他響亮且無心的能得罪全隊的話。宿舍變成他的主場,所有人都會讓他,一旦被他黏上,就會和他一起得罪全隊。因為走廊里,隔壁房間的人都能聽到侖關于什么人,什么事的看法,路過房間的人就會往里面看,也會順道盯著和他說話的人,連帶著這個和他說話的人也會被感覺和侖持有相同觀點,而侖的觀點就是大家都有問題。不過其實大家都喜歡偷聽他帶來的八卦和不盡的吐槽,經常都能聽得欲罷不能。聽他的嘴對任何人和事的觀點是隊伍經常性的娛樂,尤其偷聽更有別樣的情緒價值。
楓是他最喜歡黏的人,可是后來楓不知道為什么就經常不在宿舍了,侖成了楓搭建的隊伍文化里的一部分,他就是楓創建隊伍文化的塑造品,隊伍里的脫口秀演員會讓大家很快樂。現在他不在了,就好像宿舍里一下沒了人。
楓坐在床上,看著對角被溫柔的夕陽輕輕敷著的空床位,那個位置是侖的。想著他,侖好像還要和自己說些什么,回過神,才察覺他已經不在了,平時房間里話最多的也是他,情不自禁楓的眼角又流出了眼淚。安靜的環境讓他感覺心里空蕩蕩的,加劇的傷感讓楓難以忍受,他不得不下床到走廊走走。走著,看見其他房間里的空床位,想起那些性情各異,朝夕相處的人,過去一起生活的樣子在腦海里回響。回憶的時候,仿佛回到大家都還在的日子,一起訓練,一起學習,互相嫌棄,一起八卦,偶爾也會搞得很不愉快,可每天都是熱熱鬧鬧的。在房間里的人,有些看上去好像沒什么事,依舊卷得厲害,已經在鍛煉,學習了。也有些看著就知道心情不好。有些躺著動不了,各做各的,互相之間沒有了交流聲,好像都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楓的抗令導致了嚴重傷亡,不過也沒人問為什么他們會撤那么慢,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戰斗還在繼續,掠奪者的機甲也加入了戰場,楓的隊伍隨時可能還要頂上去,楓的壓力還在,回到作戰地形模擬臺前,用剩下的人數模擬新的配合方式,準備二次入場。
半夜里,楓睡著睡著好像聽見了侖的聲音,侖在叫他,他睜開眼睛,起來尋找侖,眼睛在房間轉了一圈可是沒有見到侖。再躺下就睡不著了。
翻來覆去,回想起侖最后的戰斗英勇矯健的樣子,讓他不禁肅然起敬。那是一個超級戰士的英姿。想到這,他記得以前聽說過,故去的戰士在完全離開世界前會回來看望自己的戰友,他信了。他想也許侖還在房間里,他認為剛才叫他的聲音真的是侖的,侖在叫他,于是他認為侖也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就開始和侖道別:“下輩子找個感興趣的方向,人這輩子有機會一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別留下遺憾。
好好努力,做出點成績,沒本事沒姑娘會看上你的,你一定錯過一個又一個。
還有,看人眼神會閃避的女人不適合你,因為她也沒自信。那樣的女人會有很多人照顧,你不會是唯一一個,你又不是最好的,你說你是女人你會怎么選。
你其實也是很需要人照顧的,所以你要找看人眼睛很大方的女人,她們的心理一定比較純凈。只有這種人才適合你。在你沒成功以前,異性釋放的吸引力一定都不是為你而來的,你只是在輻射的邊緣,正好被輻射到。碰了,你就又尷尬了。”
床下那個憋不住,笑出聲了:“他聽見了。”
楓臉一紅,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對著床下的人說:“喬,這么晚還沒睡?”
喬:“我也挺想他的。
誒。你知道嗎?你嚷完他以后他的眼神就變了,你從來沒嚷過他。”
楓忽然意識到什么,再想起侖最后有些超乎尋常的勇猛表現,他覺得他可能是為了挽回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他很尊敬楓。楓不自覺眼淚就流出來了,哽咽著說:“傻瓜!”
喬:“他做什么事都很認真。因為這樣性格,所以他內耗很厲害,容易出現心理問題。”
楓:“他一定感覺到了不該有的壓力。”
喬:“他很在意你的評價,你是他的寄托。這么多人他最在乎你。”
楓:“我一直希望可以引導他,讓他克服他的性格帶來的困擾。”
喬:“性格這種事是天生的,很難改變的。你別看他有時候好像很嗨,可那不是他真正的樣子,我注意到他不自覺就會又是他剛來時候的樣子了。他只能通過知識適當調整,但他最終還是要回歸他本來的樣子,沒法改變的。”
楓抹了下眼角的淚水,嘆了口氣后,說道:“我其實一直覺得性格是可以改變的,性格是一種思維習慣而已,在性格形成的初期,經歷了太多的打壓而導致思考向內,在向內的思維摸索過程中找到了快樂,安寧之類的情緒價值,從內在獲得了情緒利益。由于人的成長是長時間處在形成性格初期的環境里的,兩種性格的感受不同,內向缺乏對向外的了解和體驗,甚至會誤解,加上人會習慣性呆在已經適應的感覺里,反之亦然。所以我覺得是可以改變的。
他能找到外向的利益,從外向中獲得很好的感受,那么他也會慢慢形成外向性格,生物趨利避害原則同樣可以適用在性格上。他后來的外向就證明了這點。”
喬微笑著:“你和他很像。所以你們粘得比較緊。
也許吧,反正我還是認為性格不可變,只是適當調整。”
楓嘆了口氣,好像侖還在房間里,他從心里告訴侖:“很多事改變就好,有多少想法就有多少負擔,很多負擔是沒意義的,你做不到,也改變不了。無濟于事的事少干。
問題誰都有,誰都是從亂七八糟開始的,慢慢發現,慢慢改正。不要把事情都往糟糕的方向想,給自己那么多壓力,調節能力和承受能力要跟上。”
說完楓笑了。
喬:“睡吧!”
楓:“睡了!”
躺著的喬眨著眼睛,想起了一件事。很久以前,侖因為吐槽戰友和戰友發生爭執,楓的處理也是偏向侖,因為楓一直認為關系之間必定有分歧,誤會,利益分配不均等等問題,這些都可以說出來,并鼓勵和支持大家說出來,隊伍里任何人都不應該介意或者揣在心里。楓把侖當成是貫徹落實自己隊伍文化建設的顯像,楓在這方面認同他。慢慢侖還把這種文化帶其他隊里去了,結果被人打了。
一聽說侖因為說實話被人打了,楓帶著一個隊去挺他。非要搞到讓兩個當事人單挑,勝負還沒分,兩個當裁判的隊長也干起來。楓被一拳擊穿頭部,坐地上。一會從地上爬起來:“老六。我告訴你,你今天打贏我,明天我們就繼續。我楓不打回來,這條命我不要了。”
老六一聽有點害怕,這家伙要么什么事不在乎,要么就要搞到底的,見過被他糾纏過的,以后有得煩了,冷靜下來,但也不能在隊員面前顯得太狼狽:“侖跑來我們這罵人是他的錯。還有點數有你這么判的嗎。”
楓:“那叫罵人嗎?那只是說自己的觀點,他有帶一個臟字嗎?”
老六:“你問他。”
楓趁老六不注意的機會,向前墊步,左拳下到老六的腹部,老六縮了下肚子,老六被楓的右手一拳捅在下巴上,退了幾步坐地上,楓:“問個屁,一兩個字大家都有,改掉就好了,你們那么多人打他一個。還好意思揪臟字。”
老六的腦袋被捅穿了,顱內也震蕩了一下,站起來怒氣沖沖的走向楓:“楓,你死定了。”
楓惡狠狠的看著老六:“你想清楚,再打下去,就要驗傷了。”
驗傷就是會構成軍隊內部犯罪,老六知道楓也是個狠人,再打下去長官不定幫誰,但事件是一定要處理通報的。老六停下腳步,嚷著:“那我給你白打了。”
楓依舊氣勢洶洶:“我們的文化在你這里受到了暴力否定,我們如果不站出來,就是向你們承認我們的文化不對,我們的文化不堪。打你又算什么!”
老六聽不懂,大聲罵楓:“你神經病,你是傻子吧,什么文化不文化,侖沒事過來諷刺人就是不對,扯什么文化。扯淡。”
楓:“我不和你解釋,我們就是這樣,但是你們不能打人,突破底線就該被過錯推定。”
老六想想,確實理虧,事情如果鬧大,對誰都沒好處。楓見侖在猶豫,繼續說到:“這件事就這么過了,以后侖到你們這再被打,那就看是你們躺,還是我們躺。”
老六聽著總覺得哪里不太對,但說不出來。不屑的轉身:“神經病。我們走,別理這些神經病。”
老六帶著自己的人走了。
回來路上,侖用布捂著流血的眼角:“隊長,謝謝你。”
楓忽然轉身看著大家:“我們的隊伍文化在外面遭受暴力否定,如果我們息事寧人,那會在我們的內部造成自我懷疑。有人一定會想,我們自己是不是錯了,為什么遭人唾棄,反感。那侖,是不是又要變成他本來的樣子,和我們都沒什么話說。如果侖現在的開朗樂觀是對的,那我們的文化就是對的,我們的文化讓一個人走向我們認為他該有的陽光樣子,這就是新文化的力量。是我們的信仰判定的事,永遠不要自我懷疑。
所以這不是一般的打架,這關乎我們的重大利益,對我們的思維和心理有深遠的影響。
遇到這種情況就是要敲鑼打鼓干起來。不接受是他們的事,但如果用暴力的手段使我們的隊伍遭受內部損害,那就不行,一定打回來。這種覺悟還是要有。
別怕把事搞大,該搞的事就跟他搞。如果我們現在覺得我們的文化沒錯,甚至覺得還挺有尊嚴和氣勢的。那是因為我們發動了這起件事。
所以事在人為,細節上的東西有可能可以決定事情的轉向,我希望我的這些技巧對你們以后有幫助。
記住,該魚死網破的事就是要魚死網破。別怕。怕是做不成事,也出不了名。”
楓說完,似乎有人聽明白了,但是也有人還是不明白。這件事對侖有打擊也有震撼,后來侖也改變了不少。第二天,部隊下發了關于無害文化的認定意見。
過了一個多月,前方戰斗已經結束,由于水晶位置靠近掠奪者地下軍址,軍力支援很到位。掠奪者拿下水晶,建立防御,抓緊開采。但是支援的速度,質量,數量也暴露了軍址可能的區域,在掠奪者高層的支持下,地面防御也在抓緊建設,用于掩護和保護地下軍事基地。
地下的營地恢復日常訓練。軍營通道上,楓走向另一個坐著的戰友,這個人就是之前在訓練場,訓練結束后,最后叫楓起來繼續練的人。這個戰友也發現了他,楓坐到他的旁邊,湊過來看他的小本理論,看了一會,說了一句:“
洪!
你們去了那么久,立了多少功。”
洪:“機甲部隊頂上去了,都給他們拿了,還能輪到我們,我們就成了打醬油的。被邊緣化,待了個把月,都沒進場。”
說完洪拍了拍楓,一切盡在不言中。
楓拿過洪的小本:“什么思維訓練題,這么論,錯了吧。
我是覺得不存在沒有體積的面積。”
洪看著楓,一臉疑惑:“沒有體積的面積?”
楓:“我們所在的世界是一個有體積的世界,任何事物都是存在體積的,只是體積的大和小。我們感受不到沒體積的東西,也感受不到超體積的東西。
從感受的層面來說,我們是只有主觀感受,所有的外界信號都是大腦的感受,而大腦是已經被設定好的。所以我們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客觀。受限于機體功能,所有感受只能來自于機體能給我們反饋的。”
洪想了會:“面積和體積不是有區別的?”
楓:“那是思維上的分割。面積不是沒體積,而是那么小的體積我們就當它沒體積。這些被忽略到不計較體積的立體平面我們稱它為面積。是我們自己的主觀感受從而進行思維定義,不是客觀真實。所以我們很多定義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是錯誤的。而我們會基于這個微小的誤差繼續建立自己打斷思維模式,當然這個誤差在某些層面才有必要拎出來。比如及其細微的精度需要或者積累到一定程度已經形成了巨大的誤差。”
洪:“有道理。”
楓:“很多哲學,心理學家也認為主觀感受才是很多思想和心理問題的重點。”
洪想到了侖,問:“黏人寶寶的遺物你收拾好了嗎?”
楓點點頭:“好了。還有日記,關于愛情。”
洪笑著:“看不出來,看他平時傻傻的,還是個情種!”
楓:“他這輩子就一直在低谷中尋找愛情,稍微有點曖昧他就覺得那是光。太渴望被愛了。”
洪:“也是渴望被認可。”
楓聽完這話,想起楓最后的超級戰士姿態,又嘆了口氣,接著說:“沒錯,我想你說的才是他的重點。
他如果再努力點,發生一些轉變,很多結果大不相同。”
洪:“我上次看見他就跟他說他是他在尋找圣母。他還很不屑,跟我杠上了,說我不懂愛情。
愛情不是和人談的難道是和鬼談的。是人都一個德性。一個我們認為很優秀,但自己又很自卑的情種。
楓:“他很優秀,我面對的那件電磁甲是他破的,我們都不怎么敢上,就他給撲上去了。”
洪:“我知道他打起來挺神勇的。我跟他賽過一場。”
楓:“不過我們的認可和質疑代替不了他對異性情感需求。也許另一個世界他能找到吧!我雖然不認同他的很多想法有可行性,但我還是支持他的想法。”
洪笑著:“要不怎么說性格很大程度決定命運。
所以他和你黏那么緊。”
楓:“尊重他們的現在,尊重他們的過程,也寄希望于他們的未來。
我不像你,主觀那么強,你不覺得你有點行政過界。兄弟們不煩?”
洪:“都像你那么帶,全都要去找圣母了。我們這就沒出過情種。”
楓:“不出情種出冤種。看著就感覺戾氣很重。內部矛盾積蓄已久。”
洪想著過去侖的大道理,然后脫口而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喜歡的就是會思念,控制不了的才叫愛情。”
楓:“好像有幾層意思!”
洪:“喜歡和不喜歡都是控制不了的。
誒,不說了,一會你去不去訓練場。”
楓:“臀中肌拉傷,附近肌肉都綁住了,那力量抓的脊椎都疲勞了。”
洪:“那你休息吧。我和他們去了。”
楓摸著自己的屁股:“哥們,你還要幾天才能消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