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

我是在后腦劇痛中恢復意識的。

左臉貼著的地面泛著銅銹的腥甜味，沖鋒衣右袖被某種粘稠液體浸透。

手指剛觸到摔碎的夜光手表，就聽見七點鐘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二十八、二十九……”

顫抖的計數聲里夾雜著手機低電量提示音。

我試圖撐起身體，右肘卻撞在某個堅硬的凸起物上。

伸手摸索，卻是半截嵌在棺壁的青銅饕餮，獠牙邊緣還掛著我的防風鏡碎片。

“三十一！”

當這個數字炸開的瞬間，五米外突然亮起七八道手機閃光燈。

我本能地抬手遮擋，沖鋒衣左袖撕裂處露出的急救繃帶正在滲血。

某個穿露臍裝的女生突然尖叫著后退，她的aj運動鞋碾過我散落的巖芯樣本袋。

“他手腕在動！”

戴棒球帽的男生舉著充電寶當武器，“你……你是人是鬼？”

他的聲音帶著破音，充電寶接口處的藍光在我臉上投下詭異陰影。

我摸索著找到頭燈開關，LED冷光霎時撕開黑暗。

二十多張年輕面孔在青銅棺壁上投出扭曲的影子，最前排穿高領毛衣的男生正用登山杖指著我咽喉：“你什么時候混進來的？”

“等等！”

穿駝色風衣的女生突然蹲下。

“你們看他裝備。”

她染著星空藍美甲的手指劃過我腰間的多功能地質錘。

“這是專業探洞頭燈，還有衛星電話殘件……”

“我們在五色祭壇上撞倒的玉冊堆里發現他的。”

穿格子襯衫的眼鏡男推了推鏡架。

“當時他半個身子被埋在古玉碎片下面，我們還以為是……”

他突然閉嘴，喉結緊張地滾動。

我借著眩暈感順勢癱回地面，后腰硌到硬物的觸感提醒我背包還在。刻意讓呼吸變得粗重：“水……”

這個單詞讓緊繃的氣氛出現裂痕，穿露臍裝的女生突然抽泣著翻找挎包。

“先綁住他手腳！”

后排傳來防備十足的嘶吼。

“萬一是盜墓賊……”

“你電影看多了吧？”

風衣女生突然抓起我背包側袋的證件。

“XX地質大學科考證，2007年簽發的！”

此起彼伏的手機光照亮證件塑封上的防偽標識，穿高領毛衣的男生訕訕收起登山杖。

我趁機觀察四周。

九具龍尸的震動已停止，青銅棺內壁布滿魚鱗狀凸起，某個角落堆積著登山包和散落的零食。

“第三十一人找到了。”

風衣女生轉身對人群喊道。

“是個搞地質勘探的，可能比我們早掉進來。”

她手腕上的潘多拉手鏈隨著動作叮當作響。

穿露臍裝的女生哆嗦著遞來半瓶依云，我吞咽時故意讓喉結劇烈滾動。

十點鐘方向有個穿牛仔外套的身影正在檢查棺壁，他的側臉讓我想起大學時總泡圖書館的室友。

“看這個！”

牛仔外套突然用手機照亮棺壁某處。

眾人圍攏時帶起的氣流中，我聞到汗水混合香水的酸澀味道。

在魚鱗狀凸起之間，赫然嵌著半塊卡西歐PRO TREK登山表，表盤顯示著2011/5/16 19:07。

“這……這是現代人的物品！”

“難道之前也有人被困？”

——有點眼熟，好像在那個老教授手腕上見過。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我悄悄摸了摸沖鋒衣內袋，那張昆侖山老照片復件還在，邊角被銅銹染出詭異的青綠色。

穿駝色風衣的女生突然蹲到我面前，香奈兒邂逅香水的尾調刺得我鼻腔發癢。

“先生，能告訴我們你的名字嗎？”

她的手機鏡頭正對著我染血的額頭。

我劇烈咳嗽起來，借著蜷縮動作將衛星電話殘件塞進鞋底。

19:17

我后背緊貼著冰涼的青銅槨壁，指尖摩挲著魚鱗狀凸起的邊緣。

五米外那群年輕人擠作一團，手機屏幕的冷光在饕餮紋飾上投出猙獰的投影。

穿露臍裝的女孩突然指著棺壁尖叫：“九頭鳥！《山海經》里的九頭鳥！”

所有人齊刷刷舉起手機，二十幾道光線匯聚處，斑駁的銅綠下浮現出展翅的巨禽浮雕。

九顆頭顱的羽冠上鑲嵌著綠松石碎屑，在微光中泛著詭異的幽藍。

戴棒球帽的男生突然倒退兩步撞在我肩上，他運動服后背被冷汗浸透的涼意透過沖鋒衣傳來。

“那邊……像不像銀河？”

穿駝色風衣的女生顫抖的手指劃過棺頂。

眾人仰頭望去，密密麻麻的星點刻痕間穿插著青銅鑄造的星軌，某處凹陷還殘留著暗紅色的礦物結晶，像極了天文館里模擬的夏季大三角。

穿高領毛衣的男生突然向前踉蹌幾步，登山杖尖端戳在棺底發出清脆的金屬音。

“這里有東西！”

他的聲音帶著變調的興奮。

人群如受驚的沙丁魚群般涌動，我趁機蹲下身，指腹抹過青銅表面的銅銹，在頭燈光束下觀察到層疊的氧化痕跡。

這至少需要三千年以上的自然腐蝕。

當三十多道手機光柱匯聚在棺槨中央時，空氣突然凝固。

四米長的內棺表面布滿雷云紋，邊角處鑲嵌的玉琮碎片讓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是商周時期天子棺槨才配使用的禮器規格。

“套棺！這是槨中棺！”

牛仔外套男突然用地質錘敲擊地面。

“外面這層叫槨，里面才是真正的……”

他的科普被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打斷。

人群如退潮般向后涌去，某個穿JK制服的女生踩到散落的能量棒包裝紙滑倒，手肘撞在內棺邊緣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

死寂持續了十秒。

穿格子襯衫的眼鏡男突然神經質地笑起來：“說不定是空棺呢？你們看這密封程度……”

他顫抖的手指虛點內棺接縫處暗紅色的封泥，那些朱砂混合骨粉的古老工藝正隨著呼吸起伏微微剝落。

“都二十一世紀了，誰還信這些牛鬼蛇神！”

穿露臍裝的女孩突然抓起登山杖戳向內棺，金屬尖端在距離棺蓋三公分處被牛仔外套男死死握住。

兩人的對峙在棺壁上投出扭曲的剪影，像極了窮奇食人的浮雕。

低沉的震動從腳底傳來，正用瑞士軍刀刮取棺壁銅銹樣本的我敏銳感知到這股震感。

某個瞬間的失重感讓所有人像被推倒的保齡球般滾作一團，我的后腦重重磕在星圖浮雕的北極星位置。

二十幾部手機在空中劃出藍色軌跡，某個正在錄像的手機屏幕定格在穿漢服女生驚恐放大的瞳孔。

“抓緊固定物！”

嘶吼聲不知從哪個角落炸開。我死死扣住梼杌浮雕的獠牙，看著內棺在傾斜的槨室內緩緩滑動。

四噸重的青銅棺體與槨底摩擦出青綠色火花，那些飛濺的銅屑在手機殘光中如同鬼火。

當彩虹狀光暈突然從星圖刻痕中滲出時，牛仔外套男正抱著內棺邊緣喊叫什么。

神秘的光膜如液態琥珀包裹住整個槨室，將致命的沖擊力消解于無形。

我別在腰間的輻射檢測儀突然發出蜂鳴，但此刻沒人注意這種細節。

東南方的槨蓋縫隙處，一縷裹挾著荒蕪氣息的夜風正輕輕撩動某人的發梢。

“有光！”

穿JK制服的女生帶著哭腔撲向那道兩掌寬的縫隙。

人群頓時化作瘋狂的沙丁魚群，登山杖與女士包在推搡中四處飛濺。

我被人流裹挾著向前移動，余光瞥見內棺底部的云雷紋間嵌著半塊現代陶瓷片，那熟悉的青花紋路，分明是景區常見的“登泰山保平安”紀念盤殘片。

19:45

爬出棺外，我蹲在紅褐色砂礫間，戰術手套的纖維縫隙里嵌滿氧化鐵粉末。

便攜式光譜儀發出尖銳鳴叫，顯示屏上Fe?O?的數值飆升到72%。

三米外那塊暗紅斑巖的橫截面上，風化紋路像干涸的血管網。

“土壤含水率0.03%。”

我對著錄音筆喃喃自語，指尖捻碎的砂礫在防風鏡下泛著鐵銹光澤。

背包側袋的溫度計顯示-15℃，但裸露的皮膚卻感覺不到應有的刺骨寒意。

這違反物理規律的現象讓后頸汗毛倒豎。

“這他媽連苔蘚都沒有！”

穿迷彩褲的男人踢飛一塊碎石，巖塊在二十米外撞上青銅棺槨，發出編鐘般的回響。

他的登山靴底沾滿暗紅色塵埃，每走一步都在地面留下血色腳印。

三十米外的人群突然爆發出哭喊。

穿漢服的女孩癱坐在一塊巨巖下，懷里的單反相機鏡頭蓋滾到我的取樣袋旁。

我撿起時發現鍍膜表面凝結著細密的冰晶，在頭燈照射下折射出詭異的七彩光暈。

“大氣壓強0.006兆帕。”

氣壓計指針在表盤底部顫動，這個數值足夠讓人體血液沸騰。

我下意識按住頸動脈，觸感正常的搏動與儀器數據形成荒誕矛盾。

五色祭壇方向傳來金屬刮擦聲，穿白色外套的眼鏡男正用便攜小刀刮取青銅棺綠銹。

他突然觸電般縮回手，刀尖粘著的銅銹在空氣中自燃，幽綠色火苗映出他扭曲變形的瞳孔。

“氧氣濃度18.4%，氮氣79%……”

我盯著氣體檢測儀，數據逼近地球大氣組成。

但火星大氣本該以二氧化碳為主。

這個認知讓胃部痙攣。

扯開防護面罩深吸一口氣，鐵腥味刺激著喉管，卻沒有預期中的窒息感。

“兄弟！你看這石頭……”

牛仔外套男的聲音從巨巖頂端傳來。

他掛在腰間的巖釘袋叮當作響，登山鎬正卡在巖縫中撬動某種晶體。

我攀上巖壁時注意到，被刮擦的斷面露出蜂窩狀結構，每個孔洞都嵌著六棱柱形透明礦物。

“是沸石。”

我捏碎一小塊標本，粉末在紫外手電下發出磷光。

“火星探測器曾發現過類似……”

話音未落，腳下大地突然震顫，沸石礦脈中傳出管風琴般的共鳴。

牛仔外套男的登山扣突然崩開，整個人順著巖壁滑下，在紅褐色砂地上犁出五米長的溝壑。

三十米外，九具龍尸的鱗甲縫隙似乎要騰起藍紫色電弧。

穿JK制服的女生正用自拍桿戳弄龍爪，桿頭突然熔化成液態塑料滴落。

她尖叫著后退，運動鞋在地面拖出焦黑痕跡。

“磁場強度4.7高斯，還在增強。”

我別在腰間的羅盤瘋狂旋轉，表盤玻璃啪地炸裂。

五色祭壇中央的內棺突然浮起十公分，棺底雷云紋亮起熔巖般的紅光。

牛仔外套男連滾帶爬地逃開，他遺落的巖芯袋里，沸石標本正在自發放射β射線。

“所有電子設備失靈！”

穿駝色風衣的女生舉起花屏的手機，攝像頭模塊冒出青煙。

她腕表的指針逆向飛轉，表盤上的日期在1984與2153間跳動。

戴棒球帽的男生突然嘔吐，消化物在半空凝結成冰晶沙塵。

我撕下筆記本紙頁嘗試點火，紙張在打火機噴口蜷縮碳化，卻沒有明火。

這個違背常理的現象終于擊穿理智。

火星不該有可燃大氣，但鼻腔里濃重的鐵銹味突然讓我想起登山前夜讀到的資料：某些極端厭氧菌的代謝產物……

“快看天空！”

嘶啞的喊叫從祭壇方向傳來，打斷了我的思考。

仰頭望去，稀薄大氣層外懸浮著兩輪殘缺的衛星，其中較小那顆表面布滿撞擊坑，較大的則被蛛網狀裂痕貫穿。

那是火衛一與火衛二，但本該規則的軌道運行軌跡此刻完全靜止。

19:45

我蹲在紅褐色砂礫間，戰術手套的纖維縫隙里嵌滿氧化鐵粉末。

便攜式光譜儀發出尖銳鳴叫，顯示屏上Fe?O?的數值飆升到72%。

三米外那塊暗紅斑巖的橫截面上，風化紋路像干涸的血管網。

人群如受驚的蟻群般涌向巖壁。

穿漢服的女孩踉蹌著擠到前排，發髻上的步搖勾住了牛仔外套男的背包帶。

我逆著人流貼近巖面，頭燈光束掃過斑駁的刻痕。

兩個五六米高的古字深嵌在巖體中，筆鋒如刀劈斧鑿，邊緣凝結著暗紅色的氧化鐵結晶。

“鐘鼎文。”

我下意識用指節叩了叩巖壁，回聲沉悶得異常。

“第一個字是‘熒’。”

穿駝色風衣的女生突然擠到我身側，香奈兒邂逅的尾調混著火星塵埃的銹味鉆入鼻腔。

“第二個字呢？”

她的手機鏡頭緊貼著巖面，閃光燈將字跡照得慘白。

我后退兩步，讓頭燈的光斑完整覆蓋整個刻痕：“‘熒惑’。”

“熒惑？什么意思？”

戴棒球帽的男生嗓音嘶啞，他的運動服袖口沾滿紅褐色砂礫，像干涸的血跡。

人群驟然死寂，只有光譜儀持續發出嘀嘀聲。

我彎腰抓起一把砂土，任由氧化鐵顆粒從指縫簌簌滑落。

后面傳來一個男生的回答聲音。

“古代將火星稱為熒惑。‘熒熒火光，離離亂惑’，因其色澤赤紅、軌跡莫測，被視為災星。”

“葉凡你開什么玩笑！”

穿JK制服的女生突然踢飛一塊碎石。

“這鬼地方連大氣層都沒有！”

她的運動鞋在砂地上劃出焦痕，方才靠近龍尸時鞋底被高溫熔化了膠底。

我舉起氣體檢測儀，屏幕上的數據在眾人眼前晃動。

“氣壓0.006兆帕，氧氣18.4%。按常理，我們早該肺部炸裂而死。”

指尖劃過巖壁上暗紅的鐵銹。

“但這里的土壤成分、巖石風化紋，和火星探測器傳回的數據高度吻合。”

穿白衣服的眼鏡男突然跪倒在地，小刀從顫抖的指間滑落：“1997年火星探路者號傳回的圖像……紅色氧化鐵沙漠……環形山……”

他的呢喃被一陣狂風打斷，砂礫拍打在青銅棺槨上，發出鐘磬般的嗡鳴。

人群邊緣傳來壓抑的啜泣。

穿露臍裝的女孩正用沾滿紅土的手指瘋狂點擊手機屏幕，碎裂的液晶屏上反復閃現“無信號”的提示。

戴棒球帽的男生突然沖向五色祭壇，登山杖尖端粗暴地刮擦著內棺表面的雷云紋：“放我回去！這他媽是惡作劇！”

我退到巖壁陰影處，用瑞士軍刀悄悄剮蹭刻痕邊緣的結晶。

顯微鏡下，六棱柱形的二氧化硅晶體中包裹著納米級金屬顆粒。

這種結構絕非自然形成。

探尋許久的神秘就在眼前展開，有又何懼呢？

我收起樣本袋，頭燈光束掃過遠處微弱的星點狀光源。

那團光芒正在緩緩膨脹，像一只逐漸睜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