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代庇護所·核心議事廳】

林夏的指節重重叩在金屬會議桌上，震得老式投影儀的光斑晃了晃。

這位二十四歲的第四代首領凝視著懸浮在空氣中的庇護所結構圖，藍色冷光在她睫毛上凝成冰晶，“三個月后備用發電機就會停轉，凈化水系統只能維持百分之六十功率。”

“但第一代警告——”

教育主管蘇文剛開口就被金屬椅腿的摩擦聲打斷。

醫療官吳桐突然站起來，防護服在冷光下泛著塑料光澤：“我的患者有七成出現維生素D缺乏癥！那些孩子甚至沒見過真正的植物！”

她顫抖的手指戳向墻上發黃的檔案照片，藍天下的蒲公英絨毛幾乎要從褪色相紙里飄出來。

安全主管鄭鐸轉動著防毒面具的濾芯，他身后整面墻都是初代留下的機械儀表盤，紅色指針在“警戒”刻度上顫動了兩百年。

“上周又有三支探索隊在通風管道里失蹤。如果連地下管網都藏著我們不知道的危險……”

他刻意停頓，看著幾個年輕議員突然繃緊的肩膀。

“可我們連危險是什么都不知道！”

工程師周銳突然掀開終端機，泛綠的CRT屏幕映出他發紅的眼睛。

“你們見過真正的焊接火花嗎？所有設備都在用初代的備用零件強撐，連制造新螺絲釘的銅料都……”

他的聲音突然卡在喉嚨里，投影儀恰好在這時熄滅，議事廳陷入三秒完全黑暗。

林夏在漆黑中開口，聲音像繃緊的鋼索：“明天黎明啟動大門。”

她摸出初代首領留下的鑰匙插進控制臺，鑰匙齒與鎖芯摩擦迸出幾點火星。

“防護組穿雙層隔熱服，武器組配備初代留下的聲波槍。”

人群開始騷動時，她突然提高音量：“但禁止任何人跨過門檻——記住！我們只需要確認外部環境。”

此刻三百人擠在閘門前，防爆玻璃外的機械傳動裝置正發出生銹的呻吟。

周銳戴著焊接面罩轉動巨型齒輪，兩百年前的液壓系統突然噴出黑色機油，淋在幾個伸手想觸摸最后一道氣密閥的孩子身上。

林夏感覺到防護服內層被冷汗浸透，她數著控制板跳動的紅色數字，發現兩百年前的倒計時程序還在運行。

3--2--1。

伴隨著金屬疲勞的尖嘯，門縫里突然涌入渾濁的黃光。

所有人本能地舉起手臂遮擋，卻聽見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林夏從指縫間看見門外不是想象中的廢墟，而是一片銀白色的……

平靜。

過于平靜。

沒有風，沒有溫度變化，甚至沒有他們預演過千百次的危險具象物。

只有地面堆積的細沙在某種規律下緩緩起伏，仿佛大地正在呼吸。

鄭鐸的聲波槍突然發出蜂鳴警報，槍口指示燈瘋狂閃爍卻找不到鎖定目標。

林夏注意到沙粒表面泛著奇異的虹彩，正要開口警告，離門最近的男孩已經扯掉頭盔沖了出去。

他的運動鞋剛觸到沙地，整個人突然像被按了暫停鍵般僵住。在三百雙眼睛注視下，男孩保持著奔跑的姿勢開始結晶，皮膚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上類似石英的透明物質。

【第四代庇護所·氣密艙觀察區】

鄭鐸的橡膠手套剛剛就懸在距離沙地十厘米的空中，冷汗正順著他的脊椎往下淌。

醫療組用長柄采樣鉗夾住結晶的男孩拖回艙內時，金屬鉗與結晶表面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仿佛在切割鉆石。

“開始實驗。”

周銳突然扯開防護服領口，露出鎖骨下方潰爛的濕疹。

“用機械臂測試不同接觸方式。”

他轉身從工具箱扯出絕緣膠帶，把攝像頭綁在伸縮桿頂端。

監控屏幕里出現顫抖的畫面：金屬桿輕輕點觸沙粒，接觸點瞬間漫出蛛網狀的晶簇。

吳桐突然抓住林夏的手腕，醫用平板電腦上顯示著顯微鏡圖像：“結晶從接觸面開始分子重構，這個過程……”

她放大像素模糊的畫面，沙粒與金屬接觸的位置正在析出硅酸鹽晶體，“簡直像在模仿接觸物的原子結構。”

“但為什么鄭主任的手……”

后勤組長話音未落，周銳已經把機械臂換成塑料材質的餐叉。

這次結晶速度明顯變慢，半透明的脈絡像霉菌般沿著叉齒攀爬。

當他把一只活倉鼠放進吊籃垂向沙地時，整個議事廳響起壓抑的驚呼——倉鼠的爪子距離沙面還有兩公分時，毛發尖端就開始凝結出細小的六棱柱晶體。

林夏突然扯下防護頭盔，黑色短發被靜電吸附在額頭上：“空氣里有東西。”她指著實時監測屏，二氧化碳濃度正在以每分鐘5ppm的速度上升，“準備封閉……”

“等等！”

周銳的伸縮桿突然拍到某個硬物，沙塵揚起時露出半截金屬銘牌。

鏡頭勉強辨認出腐蝕嚴重的字跡：2031年地磁觀測站。

當他想撥開更多沙粒時，整片沙地突然如同退潮般流動起來，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結晶骸骨。

那些保持著奔跑姿勢的人形晶體在虹彩中閃爍，每個人胸口都掛著同樣的金屬銘牌。

【第四代庇護所·中央檔案室】

蘇文的手指在霉斑遍布的微縮膠片盒間游移，老式閱讀器的綠光把他凹陷的眼窩照得像兩個窟窿。

當第十七個膠卷匣彈出“2031-07”的標簽時，他枯瘦的指節突然痙攣。

這臺兩百歲的機器正在發出軸承斷裂的哀鳴。

林夏把銹蝕的銘牌鋪在紫外線燈下，金屬表面突然浮現出細密的同心圓紋路。

“看起來就像樹木年輪。”

吳桐用解剖刀刮下蝕刻層，顯微鏡里立即爆開無數納米級的金屬晶花。

周銳突然奪過鑷子，把銘牌殘片按在光譜儀托盤上：“鋁鎂合金鍍層！這他媽是記錄里航天器外殼材料！”

叮～！

粘在門框上方的監控攝像頭突然傳回畫面。

三百人擠在觀察屏前，看著沙海在暗紅色天幕下開始漲潮。

結晶的骸骨群隨著沙浪起伏，那些保持著奔跑姿態的透明軀體相互碰撞，發出風鈴般的脆響。

當沙潮退到三百米外時，鏡頭突然捕捉到地面裂隙里閃過金屬反光，更多半掩的骸骨胸口，金屬銘牌的輪廓在虹彩中若隱若現。

“初代留下的《運維手冊》第17頁。”

林夏突然用焊槍燒開檔案室暗格，焦糊味中飄落一張硫酸紙。

泛黃的圖紙上，十座三角形地磁站環繞著中央的庇護所，構成完美的正十邊形陣列。

周銳的瞳孔突然收縮，他抓起圓規測量圖紙比例：“半徑正好是沙潮退卻的極限距離。”

深夜的監控屏前，林夏獨自看著第十三次沙潮。

當骸骨群第79次碰撞時，她突然按下暫停鍵。

畫面上一具女性結晶體的右手食指，比二十小時前的錄像多抬起兩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