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秋日的陽光斜射進圣凱瑟琳小學三年級的教室，粉筆灰在光束里跳著無人欣賞的圓舞曲。

赫敏·格蘭杰獨自占據最后一排的角落，門牙在咬緊的下唇上壓出兩道白印。

她的手工火山模型正噴發出完美的橙紅色小蘇打巖漿，順著硬紙板山坡蜿蜒出逼真的痕跡。

“快看，火山爆發了！”

前排的莉茲突然尖叫，十幾個小腦袋頓時圍住教室前排湯姆的桌子，那里簡陋的鋁箔火山正漏著摻了紅色食用色素的自來水。

赫敏看著自己精心調配的檸檬酸溶液在模型溝壑里嘶嘶冒泡，舉起的手又默默縮回。

科學老師布朗夫人曾夸贊過她查閱地質圖冊做出的分層結構，但此刻所有驚嘆聲都屬于那個正在漏水的錫紙堆。

“其實火山巖漿的黏稠度取決于二氧化硅含量……”

她的聲音像投入沸水的冰塊，嬉鬧聲突兀地凍結。

湯姆轉過身，沾著顏料的手指戳在她攤開的《少兒地質百科》上。

“省省吧萬事通，上周你說霸王龍是冷血動物害我們輸了自然課比賽！”

赫敏感覺耳尖發燙，亂蓬蓬的鬈發隨著激烈搖頭掃過書頁。

“最新研究證明……”

“哦不！你又來給我們上課了！”

莉茲翻著白眼拉走湯姆，人造巖漿此刻正順著桌腿滴到她的新瑪麗珍鞋上。

當赫敏掏出魔方圖案的手帕蹲下時，走廊傳來的嬉笑已混著“自大狂”“老師的跟屁蟲”的字眼。

儲物柜突然發出異響，三本厚重的圖書館藏書正從她塞得過滿的柜門里滑落。

赫敏下意識伸手，卻在指尖觸到書脊的剎那看到它們詭異地懸停半空——就像上周弄丟的橡皮突然出現在課桌中央那樣。

這個瞬間的異常被布朗夫人的驚呼打斷：“天吶！格蘭杰小姐的火山模型……這簡直像真正的維蘇威火山！”

黃昏的余暉里，赫敏獨自整理著被“偶然”撞散的實驗材料。

窗臺上停著只陌生的雪鸮，歪頭打量她將火山碎屑按地質年代重新排序。

當最后一縷陽光掠過她亂發間閃爍的倔強時，沒人注意到那些散落的蘇打粉正自動聚集成微型的環形山，仿佛有看不見的魔力在空氣中畫圈。

暮色中的校門被兩束暖黃車燈切開時，赫敏正把最后一粒火山巖標本收進印著元素周期表的帆布筆袋。

格蘭杰夫婦的墨綠色奧斯汀轎車歪斜地卡在家長隊伍邊緣，父親半個身子探出車窗，用給患者講解智齒的夸張口型對她比劃。

“我們的小火山學家可別把學校炸飛了！”

橡膠鞋底碾過滿地銀杏葉的脆響突然凝滯。

赫敏撞進母親薰衣草香的羊毛開衫里，鼻尖蹭到一枚冰涼的金色胸針。

這是母親接診第十位兒童患者時獲得的微笑天使獎章。

“他們往我的儲物柜塞粉筆頭……”

她喉間的哽咽卡在某個棱角分明的節點。

“可《兒童心理學手冊》說九歲孩童應該具備基本共情能力……”

“親愛的，上周你爸爸給市長補牙時，那位先生還因為怕痛踹壞了診療椅呢。”

母親的手掌輕撫過她蓬亂的鬈發，指尖勾住一根粘著蘇打粉的發絲。

“聰明的大腦需要更堅固的盔甲，我的小雅典娜。”

一份禮盒被父親遞來。

包裝紙上的化學分子式蝴蝶結被父親故意系成滑稽的歪扭造型，盒子里傳來硬殼書特有的油墨氣息。

當赫敏踮腳親吻父母面頰時，誰都沒注意車頂掠過一道雪白殘影。

暮色吞沒了后視鏡里奇異的景象：散落在后座的火山碎屑正沿著書本棱角悄悄攀爬，拼湊出某個古老如尼文字的雛形。

……

格蘭杰家客廳的落地燈在橡木茶幾上暈開蜂蜜色的光，父親鑲著金牙的獎杯在書架上與母親那枚“微笑天使”胸針靜靜對峙。

赫敏跪坐在波斯地毯中央，三本《地質學通識》在面前擺成歪斜的三角形。

她正用給芭比娃娃換裝的力度描述午后儲物柜前的異象。

“然后它們就像被透明釣線吊住的鱈魚！”

赫敏揮舞著解剖火山模型用的竹簽，戳中父親手中《現代牙科》期刊夾著的甘草糖。

格蘭杰先生扶了扶滑到鼻尖的金絲眼鏡。

“親愛的，你上周說我的漱口水能腐蝕花崗巖時也是這種表情。”

母親端來薰衣草茶時，茶碟邊緣的矢車菊突然詭異地逆時針旋轉了半圈。

“再試一次？”

她將融化的黃油抹在赫敏烤焦的司康餅上，仿佛在討論補牙時用哪種麻醉劑。

可當赫敏屏息凝視那堆百科全書，窗外僅剩的蟬鳴也沉寂了。

此刻她腦中塞滿《基礎物理》里重力加速度的公式，連發梢殘留的蘇打粉都規規矩矩地不再發光。

深夜，赫敏蜷縮在四柱床上翻閱生日禮物《萬物運轉的秘密》，沒發現窗簾縫隙漏進的月光正為窗臺的火山模型鍍上銀邊。

那些白天被她按年代排列的火山碎屑，此刻正以違背地質沉積規律的姿態微微震顫，宛如有人用看不見的羽毛筆在書寫一封遲到的邀請函。

閣樓傳來父母壓低的笑語。

“……當年你向我求婚時，不是也說戒指盒能突然從三樓陽臺飛進我手心？……”

晨光抹去所有魔法的痕跡時，赫敏正用緞帶將昨夜莫名出現在枕邊的雪鸮羽毛夾進日記本。

此后三年間，格蘭杰家的銀器再未擅自漂浮，打翻的牛奶永遠遵循拋物線墜落。

世界又回到了牛頓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