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君正在把玩翡翠麻將，牌面刻著的不是萬字條子，竟是十二釵的判詞。

老太太摸出張“玉帶林中掛”，笑著推牌：“胡了！”

滿桌翡翠牌突然融化，綠汁中浮出警幻仙姑的青銅面具襲來。

玄明揮劍劈開面具，內(nèi)里掉出塊羊脂玉牌，上書“造劫歷世”四字。

牌身溫?zé)岐q存，分明是長年貼身佩戴之物。

他想起賈母腕間從不離身的佛珠，每顆珠子都刻著太虛幻境的花押，只覺寒意徹骨。

原來這座府邸最深的戲子，竟是看似慈祥的老封君！

玄明站在那幅《燃藜圖》前。畫中仙人執(zhí)杖的身影在月光下扭曲變形，藜杖頂端突然滲出殷紅，順著畫軸滴落在紫檀條案上。

他轉(zhuǎn)身盯著斜倚錦繡靠枕的賈母，老太太腕間伽楠香珠正發(fā)出細(xì)碎爆響，像極了那夜在忠順王府聽過的骨裂聲。

“太夫人好手段。”玄明劍指香案上融化的翡翠麻將，“用百年望族的血脈溫養(yǎng)生死簿，倒比忠順王府的九宮燈陣高明三分。”

賈母慢條斯理地抿了口杏仁茶，盞中忽然浮起元春省親時的盛景：“道長可知老身當(dāng)年嫁入賈府，陪嫁箱籠最底層壓著什么？”

她指尖輕叩案幾，地面金磚竟如水面般漾開波紋，顯出十二口描金漆箱，“是警幻仙姑親賜的《薄命司花名冊》原件。”

玄明袖中《警幻仙錄》殘頁突然自燃，青煙在空中凝成寧榮二府建筑圖樣。

他猛然醒悟——大觀園的亭臺樓閣，分明是按照黃泉七十二司的方位布局。

“元春那孩子三歲就會抱著寶玉說胡話。”

賈母拔下頭頂五鳳朝陽掛珠釵，釵頭珍珠映出深宮景象，“她說'弟弟原是補(bǔ)天石，合該在紅塵里滾一遭'。老身第二日便請了張道士做法，你猜在那通靈寶玉里瞧見了什么？”

窗外驚雷乍響，供桌上的先祖畫像突然睜眼。

玄明見畫中賈演、賈源的眼珠竟在緩緩轉(zhuǎn)動，手中桃木劍嗡鳴不止：“無非是太虛幻境的把戲！”

“是生死簿的空白頁。”

賈母笑著將茶盞傾倒，琥珀色茶湯在地面匯成忘川河圖。

“當(dāng)年警幻仙姑親自抱著襁褓來見我，說賈府若能養(yǎng)出個'無因無果'的靈童，便許我家十世輪回不墜簪纓。”

玄明劍尖挑起茶湯繪就的河圖，圖中忽然現(xiàn)出元春教導(dǎo)寶玉識字的畫面。

少女宮裝上的金線孔雀竟振翅飛出，喙中銜著帶血的奏折：“可惜我那大孫女太聰明，十六歲就參破了其中關(guān)竅。”

“所以她主動飲下那杯鳩酒？”玄明想起王夫人佛珠上凝結(jié)的血露，“用自己的鳳命給賈寶玉續(xù)因果？”

賈母腕間佛珠突然崩散，一百零八顆沉香木珠滾落地面，每顆都浮現(xiàn)元春臨終場景。

“好孩子說'既然弟弟要當(dāng)生死簿的印璽，姐姐便做持筆的主簿'。”

老太太拾起顆木珠輕輕摩挲，“她咽氣時手里還攥著寶玉的寄名鎖，司命殿的判官筆就是從鎖芯里長出來的。”

暴雨猛烈擊打窗欞，玄明忽然發(fā)現(xiàn)雨珠懸停空中，每顆水珠里都映著金陵十二釵的命途。

他看見林黛玉的淚珠化作朱砂，薛寶釵的金鎖熔成墨錠，王熙鳳的翡翠鐲子碎作硯臺邊沿。

“道長覺得殘忍？”

賈母拄著鳩杖起身，杖頭鑲嵌的夜明珠里困著秦可卿的魂魄。

“這些丫頭哪個不是享了十幾年富貴？用幾滴癡情淚換輪回簿上的仙籍，倒是她們的造化。”

玄明揮劍斬向夜明珠，賈母的鳩杖卻突然化作巨蟒纏住劍身。

“警幻仙姑許了我家三個諾——寶玉成器之日，元春可還陽續(xù)鳳命，老身得授幽冥誥命，就連璉兒養(yǎng)的外室，都能在畜生道里投個好胎。”

香案上的青銅鼎突然噴涌黑霧，霧中浮現(xiàn)寧榮街市井景象。

玄明看見賈赦強(qiáng)奪的石呆子古扇正在陰間當(dāng)鋪估價，賈珍私藏的尤三姐肚兜成了枉死城的招魂幡。最刺目的是賈蓉捧著秦可卿棺槨，那楠木棺材縫隙里不斷滲出金粉，正是生死簿的裝裱材料。

“都說我偏疼寶玉。”

賈母的皺紋里突然鉆出蛆蟲，又瞬間化作金絲。

“這孩子原是警幻仙姑用女媧石邊角料捏的，身上纏著三萬六千根因果線。老身日日用子孫福壽香火供養(yǎng)，才養(yǎng)成這般通明模樣。”

玄明咬破舌尖噴出血霧，桃木劍終于掙脫蟒纏。

劍光過處，賈母的鶴氅碎作紙錢紛飛，露出內(nèi)里繡滿往生咒的中衣。

“太夫人可知，生死簿若成，賈府滿門即刻就要殉了這方硯臺？”

“殉便殉了！”

賈母突然厲聲尖笑，聲音混著元春、王熙鳳等眾女眷的回響。

“從太祖爺掙下這份家業(yè)起，賈家兒郎哪個不是躺在祖宗功德簿上等死？如今能用這副朽骨換陰司萬年基業(yè)，倒是列祖列宗求之不得的買賣！”

供桌上的先祖畫像突然走下墻壁，賈演手中的虎符滴落血珠，賈源捧著的玉笏板生出獠牙。

玄明且戰(zhàn)且退，見賈母白發(fā)暴漲如蛛絲，將整座屋舍織成雪白繭房。

“看在道友師門與警幻仙姑的舊情份上……”

賈母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每個香爐都變成她的嘴。

“老身勸你莫管閑事。待中秋月滿那日，十二釵的淚債正好釀成往生酒，屆時還要請道長來喝杯喜酒呢。”

桃木劍劈開最后一道蛛絲時，晨曦正穿透云層。

玄明喘息著跌坐在賈府門檻，懷中《警幻仙錄》殘頁已化成灰燼。

他望著天井里那株百年銀杏，昨夜被斬斷的枝椏斷面竟?jié)B出琥珀色汁液，凝成【風(fēng)月寶鑒】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