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高懸，卻不甚明亮。

月下的茅草亭子，在檐上那盞殘破的燈籠光影中昏黃、暗淡。

亭子中有一桌兩椅，然而卻有一個椅子空著，另外的椅子上坐著一名耄耋老者，每當輕柔的夜風襲過，他總會忍不住咳嗽上兩三聲。

野木叢生的山林間，上官昀一邊向前走著，一邊想著和尹無恨的對話：

“看在大家相處時間不短的份上，我老人家還是得提醒一句，該放開的還是不要糾結的好，否則找到了靈石你也完不成那個老無賴交代的任務。”

“即便要放開，晚輩也想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既然這樣，我老人家就做一回善事吧。”

“謝前輩相助。”

“你謝我做什么？我又沒有做什么？！”

“前輩愿意幫晚輩約那位云老出來一敘，便是很大的幫助了。”

“將來別埋怨我老人家就好。”

不知為何，尹無恨的話總讓他覺得一陣陣莫名的不安，就好像是自己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里，然后還不能確定這個謊言就是謊言……

總之，心情是異樣的復雜，矛盾……

“咔嚓——”

上官昀嚇了一跳，尋聲望去，才發現自己想事情想有些太專注，竟然一時沒留神兒，踩到一截枯木枝上，看著腳下那黑不拉幾的碎木枝，他的眸色忽然亮了亮：“這是厝木？”

這種厝木只有隱都的后山上才有，而后山，正是尹無恨替他和云老約好見面的地方。

“年輕人，你總算是到了。”

那聲音似乎隔得很遠，充滿了無盡的蒼涼之意，又似乎很近，仿佛近在咫尺。

上官昀抬眼望去，看著不遠處有個茅草亭子，亭子中有道瘦弱的影子。

“勞前輩久等了。”

說完忙施展內力輕掠了過去。

“年輕人，今天來此，想必是有什么要問老夫的吧？”

上官昀道：“想必云老您在隱盟中呆的時日是最長久的了。”

云老語氣淡淡地說道：“所以，你覺得我定然知道流觴圣地和你體內火種的關系了？”

聽到云老的話，上官昀心內一震：“您……”您怎么會知道？！

關于他體內的火種，他以為這個世界上，除了重華外，這世間再也無人知曉！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秘密竟然被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老者，僅有一面之緣的老者竟然一言道破？！

叫他心底如何不掀起滔天巨浪？！

云老卻是淡淡嘆了口氣，似乎是在闡述一個眾人皆知的事實，又像是有無盡的弦外之音：“你，是他的徒弟。”

他，自然指的是重華。

上官昀短暫地震驚之后很快平靜了下來，此刻他看向云老，像是回憶起什么：“晚輩幼時似乎聽家師提起過您老人家。”

云老聽他提及重華，神色中不由多了幾分蕭索、寒涼的意味，似是喃喃自語道：“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出乎老夫意料的是，他竟然真的等到了這一天……”

等到了那個女子復活的一天……

上官昀出聲提醒道：“不知道云老前輩指的是？”

云老擺了擺手，嘆道：“陳年往事，不提也罷，不提也罷。”說到這兒，他看看上官昀，問道：“你不是想弄清楚體內火種與流觴圣地的淵源么？”

上官昀聞言立刻恭謹道：“還請前輩指點迷津。”

云老猶豫了片刻，道：“你確定等會兒，無論聽到什么樣的真相，都不會后悔么？”

上官昀鄭重道：“煩請前輩直言相告。”

云老道：“既然這樣，我就替他說出那個他一直都沒機會說出的事實吧。”

上官昀知道云老口中的“他”不是別人，正是對自己有“教”“養”之恩的重華。雖然他不相信師父對自己刻意隱瞞了什么，但是今天他還是想弄個清楚明白，哪怕事后再向師父負荊請“先斬后奏”的罪……

夜風徐徐而來，不知道那個敗落的厝木跌碎在地上，發出幾聲清脆的響聲。

云老不經意地往發出聲音的方向瞟了一眼，緩緩開口道：“你體內的火種，便是當年重華所盜。當年，重華不惜背叛隱盟，也要想盡辦法從圣地中取走這枚火種，去救那個女子，只是當他趕到那個女子罹難的地方時，仍是回天乏術，所以這枚“火種”就在他的身邊擱置了下來。既然這“火種”是培育流觴的根基，自然會對圣地有所感應。想必你也看到了，它對修煉之人大有裨益，然而逆轉生死的話，必須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說到這兒，云老忽然停了下來，仔細地打量起上官昀。

上官昀著實沒想到竟然還有這般淵源，想到那個女子，他腦海中竟然出現柳翩翩的模樣！等他回神過來變聽到云老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說法，想到自己當年被重華所救的場景，不由地皺了皺眉頭，道：“當年，晚輩性命垂危之時，是師父用這枚“種子”救下了晚輩性命。”頓了頓，補充道：“倘若，今日隱盟需要這火種的話，晚輩定然不會據為己有。”

哪怕他將永遠留在這個地方……

云老娓娓而談道：“你是個好孩子，他能夠派你來此，除了幫助那位姑娘外，也是想讓你了解這些真相的。”

上官昀苦笑道：“這些是尹前輩所告知的么？”

云老頷首道：“一部分吧。”

上官昀似是想通了什么，忽然笑笑：“晚輩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想向老前輩請教。”

云老頷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晚輩就此歸還流觴，是否還能見到師父，最后一面么？”

云老長嘆道：“聽天命吧。”

然而此刻的上官昀專注地看著面前的老者，靜靜地看著周遭的一草一木，一葉一月，靜得只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云老也不打擾他難得的平靜，畢竟無論是誰聽到這樣的消息，心底都不會平靜……

良久，上官昀道：“云老前輩此番應約，想必也有想要囑托的事情吧。”

云老語重心長道：“我希望詛咒解除后，流觴能回到隱盟盟主的手上。”

上官昀沉吟半晌，輕聲道：“晚輩只能承諾，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