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樹影婆娑里,陳子遠仰頭便看到了無盡的星空。
夜風襲來,周身驀地漫過一陣涼意。灰涼頹敗之感恰如今日的梅影宮,亦如他今日身世之飄零。
陳子桓在逃亡的路上已被子后劫殺,那些心懷不軌的勢力業已覆滅,整個大陳王朝在他手里百廢待興,是以平日里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而今安靜了下來,忽然生出許多莫名的感慨。
杯中澄澈,卻不知是月光還是玉光?
綿軟醇香的滋味入口,記憶中恍惚現出一抹倩影。
他不由得撫了撫額頭,這人究竟是誰?為何會時常出現在腦海深處?為什么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垂首看到腕上的那只手鐲,眸色漸漸朦朧,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圣殿中的女子。
那日,就是這個女子將丟失的手鐲再次送還到他的手里。
他不知道她與記憶中將鐲子交付給自己的那道模糊的身影有著怎樣的關系?但是經過這么多的變故,在他心底有個極為大膽的想法慢慢成型:那個圣殿中的女子便是夢中那位非人非異類的影子!
就算是太平盛世,他也是萬萬沒有力量去質疑圣殿中的存在,何況現在仍然是國事甫定!
所以無法言說的心事便一點一滴地在年深日久的沉積中堆砌在心底。等待夜深人靜的某個瞬間,在悄然無聲的角落里,歇斯底里地在暗處涌動。
然而就當他再次將斟滿酒的杯子送到唇畔時,鼻翼忽然略過一陣似有若無的香氣,忍不住抬眸詫異的瞬間,腦海中的那副面孔便驀地出現在眼前!
陳子遠就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忘記了這是嚴禁外人入內的王宮內廷,久久地看著這個莫名的闖入者,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倒是柳翩翩毫無芥蒂地坐在他的面前,將被子放到桌上,故作嫌惡地說道:“我說,小——你從何時貪戀起這杯中之物了?”
他自幼便是個極為清醒的人哪!
陳子遠醉意微醺道:“是你?”說罷也不再理會柳翩翩,徑直為自己斟一一杯酒,自言自語道:“看來我是真的喝多了……”
想起那些久遠的有些模糊的記憶,柳翩翩忽然覺得就像陳子遠現在這樣,忘記那些遙遠的過去,未嘗不是一件壞事,這般想著,她的心思也漸漸開闊起來:“真實也好,幻覺也罷,走好眼下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陳子遠蹙蹙眉,下意識地重復著她的話:“什么眼下的路?”
柳翩翩想到小時候的他,迷惑時也曾會有這樣的情態,心不由得一軟,便耐著性子解釋道:“眼下雖然天下大勢已定,然而你肩上的重擔卻并未減輕多少,畢竟這次內亂,也要趙國和楚國虎視眈眈,想要徹底坐穩這個位子,你還必須需要上官家的勢力。”
陳子遠似是囈語地嘟囔道:“朕如何不曉得上官家的勢力如何,否則也便不會那么快便立上官雯為后了!只是,只是這心中……”
柳翩翩嘆道:“其實拋開她的家族不說,她的性子雖然有時刁蠻,但對你,總歸是全心全意的,所以立她為后,著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陳子遠咕噥一聲:“那你呢?我們之間又發生過什么呢?難道在夢里你也不愿意對我說些實情么?”
“那些過往只是些負擔罷了,忘了也好。”
陳子遠迷迷糊糊地還想說什么,只是咕噥了兩聲就栽倒在桌案上,呼呼大睡起來。
柳翩翩雖然有些心疼,但卻知道只是帝王的必經之路,而且只有他自己才能走下去。
遂起身環顧四周,只見此時天正高月正明。
再回眸時,滿池的花香水聲籠罩著這座靜謐的世間,那人一臉疲憊地安睡在亭畔,輕盈的月光跳躍在他的五官上,勾勒出了時間的味道,柳翩翩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陪自己夜探相府的小小少年。
“本就是辭行的,你這么舍不得又是做什么?”
柳翩翩略帶自嘲地搖搖頭,強迫自己丟掉腦子中雜亂叢生的紛亂情緒,將一縷魂力注入到陳子遠的鐲子上,希望在某個時刻這縷魂力能保得他平安,除此之外,這抹魂力的另一個作用便是將他這晚的消除掉。
這是她臨行前唯一能替他做的了。
因為接下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解決。
也許,今日一別,便是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