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暮色總是來得格外慢，像是被誰刻意拉長的絲線，一寸寸地纏繞在天際。朱雀大街的天工閣內(nèi)，銅鎏金狻猊香爐吐出裊裊青煙，將整個二樓染得朦朧如畫。晏清猗倚在紫檀木憑欄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支淬了毒的銀簪，目光卻落在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她今日梳了望仙髻，斜插一支點翠銜珠釵，鬢邊碎發(fā)卻故意留了半寸未抿——江南鹽商養(yǎng)女合該有幾分天真莽撞。她的目光掃過樓下那些錦衣華服的公子小姐，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這些人，不過是她棋盤上的棋子罷了。
“蘇姑娘，您要的《廣陵散》殘譜備好了。”掌柜躬身遞上錦盒，蓋面上拓著前朝內(nèi)府“宣文閣”的朱印，顯得格外莊重。
晏清猗垂眸，指尖輕輕撫過卷軸邊緣的蟲蛀痕跡，忽而輕笑：“蟲眼太齊整了，勞駕再撒些黃柏粉。”
掌柜一愣，隨即點頭應(yīng)是，轉(zhuǎn)身退下。屏風(fēng)后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晏清猗眸光微閃，卻并未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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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三刻，天工閣的拍賣廳內(nèi)已是人聲鼎沸。晏清猗坐在二樓雅間，手中捧著一盞清茶，目光卻始終落在廳中央那面被紅綢覆蓋的銅鏡上。
“接下來是滇南古墓出土的東漢神獸鏡！”拍賣師掀開紅綢，銅鏡上的鸞鳥紋飾在燭光下泛著詭譎的綠銹，仿佛藏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晏清猗攏了攏月白色的披帛，袖中的銀簪輕輕叩響青瓷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東北角那位戴翡翠抹額的公子立即舉牌：“五千兩！”
——那是鹽鐵使獨子李昭，專愛收集青銅器。
“一萬兩。”晏清猗柔聲開口，腕間的白玉鐲撞在欄桿上，發(fā)出泠泠如碎冰的聲響。
滿場嘩然中，李昭霍然起身，目光如刀般刺向二樓雅間：“蘇姑娘非要與我爭？”
晏清猗微微一笑，將案前的《廣陵散》殘譜輕輕推至一旁：“小女子怎敢？只是聽聞李公子雅善琴藝，愿以此譜換銅鏡把玩三日。”
李昭臉色微變，顯然沒料到她會以琴譜相挾。他咬了咬牙，終究還是坐了回去，冷哼一聲：“三日之后，銅鏡必須完璧歸趙。”
晏清猗頷首，笑意盈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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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鏡被送入雅間時，小滿正蹲在博古架后檢查鏢箱。聾啞侍女抬起頭，雙手翻飛如蝶，用手語快速比劃著：[鳳翎衛(wèi)三艘官船泊在燕子磯，崔令儀親自押貨。]
晏清猗眸光一冷，指尖輕輕挑開銅鏡的鏡鈕機關(guān)，取出藏在夾層中的魚鱗冊。魚鱗冊上浸過明礬水，字跡隱沒，唯有在特定的光線下才能顯現(xiàn)。
“夠快。”她低聲呢喃，指尖輕輕撫過魚鱗冊的邊緣，“今夜把漕幫的米糧換成砂石，等崔統(tǒng)領(lǐng)掀艙查驗時——”
話音未落，窗外忽有瓦片輕響。
晏清猗眸光一凜，袖中的銀簪瞬間握緊。小滿無聲無息地站起身，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刃。
“姑娘，是貓。”小滿用手語比劃，目光卻依舊警惕。
晏清猗微微頷首，示意她退下。她將魚鱗冊收入袖中，目光再次落在銅鏡上。鏡中的女子眉眼如畫，卻掩不住眼底那一抹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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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梆子敲過三聲，李府的方向忽然火光沖天。晏清猗立在秦淮河畔的畫舫上，冷眼看著遠(yuǎn)處沖天的火光。小滿站在她身后，手中握著一塊染血的帕子。
“姑娘，李昭已經(jīng)處理干凈了。”小滿用手語比劃，目光冷冽如刀。
晏清猗微微頷首，目光卻始終落在遠(yuǎn)處那艘緩緩駛向渡口的官船上。那是鳳翎衛(wèi)的官船，崔令儀親自押送的那批貨，正是她今夜的目標(biāo)。
“漕幫的人已經(jīng)動手了。”船夫壓低斗笠，露出半張黥面的臉——正是白日里遞錦盒的掌柜。
晏清猗輕輕“嗯”了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魚鱗冊。她知道，今夜過后，金陵城的天，怕是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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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緩緩駛離渡口，晏清猗站在船頭，手中握著一卷染血的《廣陵散》殘譜。她將殘譜丟入香爐，看著火舌一點點吞噬那些古老的音符。灰燼中，漸漸顯出一行熟悉的字跡：
“……霽狼子野心，吾兒永不可信蕭氏。”
那是父親的筆跡。
晏清猗的指尖微微顫抖，眸中閃過一絲痛楚。十年了，她終于離真相更近了一步。
轉(zhuǎn)身欲走時，一片玄色衣角掠過船舷。晏清猗眸光一凜，袖中的銀簪瞬間握緊。她緩緩回頭，卻只看到月光下那支遺落的銀簪，簪頭的鶴羽泛著冷藍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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