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傷害小小姐，小小姐是無辜的！”

“小小姐，快往前跑，千萬不要回頭！”

“......”

黎若若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渾身上下酸痛無比，頭顱深處仿佛被重錘敲擊過，一陣陣悶痛襲來。她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腦袋，視線在黑暗中艱難地聚焦，逐漸清晰。

入眼的，竟是一把緊握在自己手中的匕首！銀亮的鋒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尖銳的刀尖正不偏不倚地對準了她的小腹。

若若倒抽一口冷氣，像被燙到般猛地將那冰冷的兇器甩開?！斑旬敗币宦?，匕首落在車廂地板上。

驚魂甫定，身下傳來一陣劇烈的顛簸，她這才徹底清醒——自己正身處一輛疾馳的馬車之中。車廂狹窄得僅容她一人，濃郁的、幾乎令人作嘔的香氣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熏得人頭昏腦漲。

她強忍著不適，掀開車窗厚重的簾布一角向外望去。

時序隆冬，雪似鵝毛。刺骨的寒風卷著雪沫，在漆黑的冬夜山林間呼嘯穿行，枯枝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呻吟。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不曾停歇，碾過厚厚的積雪，駛向一片未知的魆魆黑暗。搖搖晃晃間，無數記憶涌入若若腦中……

上古神鬼大戰的煙云早已散去，但六界分立的格局猶在。神仙們高居云端，自詡為秩序的維護者，以倨傲的目光俯視眾生。

在他們眼中，靈族精于算計，妖族蠱惑人心，魔族野心勃勃，鬼族更是陰險齷齪的代名詞。唯獨孱弱的凡人，被視為需要庇護的羔羊。

而她，黎若若，便是這看似光明天界中的一株小小異類——天界戰神裴殷座下唯一的徒弟，封號“海棠仙子”。

她的原身，不過是凡間一座荒山上不起眼的海棠樹苗。八百年前，裴殷上神為恢復神鬼大戰損耗的修為而下凡苦修，機緣巧合發現了她。

許是見她靈根純凈，裴殷在修煉之余助她化形，授她仙術，最終將她收為弟子。

這一晃，便是四百年光陰。然而，當裴殷攜徒歸來的消息傳遍十三重天，諸神震動。當若若怯生生地站在那瓊樓玉宇之間，彼時她方成仙不久少女膚如凝脂，明眸皓齒，容顏清麗，饒是穿著凡間女子的粗布衣裳，也抵不住她那與生俱來的圣潔氣息。

縱然如此，她的草木之靈與短暫的神仙資歷，依舊讓她成為了眾矢之的。神仙們骨子里的優越感容不下這份“僭越”，非人之軀、飛升日淺，皆是她的“原罪”。

兩百年來，除了師父裴殷，這天庭之上，無人真心待她。冷眼、鄙夷、嘲諷，如同無形的荊棘，纏繞著她。若若早已學會收斂鋒芒，將委屈深埋心底。面對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神仙，她總是揚起一張天真爛漫的笑臉，將所有的刀光劍影無聲地咽下，獨自在無人處舔舐傷口。

久而久之，天界皆知，裴殷上神那個小徒弟黎若若，天真懵懂，柔弱可欺，是最好拿捏的軟柿子。

而這次下凡的“任務”，正是這份欺凌最直接的體現。

馬車在死寂的山林中穿行，前方駕車之人仿佛不存在。

若若定了定神，低頭審視起自己此刻的裝束。高高盤起的發髻上斜插一支珠釵，一身粉白的綾羅裙裳勾勒出纖細的腰肢，只是裙擺已沾滿污雪泥濘，狼狽不堪。她顫抖著掀開衣袖，白皙的手臂上赫然露出兩道猙獰的血痕。

看到這傷口，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地板上那柄冰冷的匕首。一絲決絕閃過眼底，她咬緊下唇，彎下腰，重新將那匕首緊緊握在了手中。

這具身體，并非她黎若若所有。它的主人，是華京第一商賈之女——林盡染。

她此行的緣由，正是為了這位芳魂已逝的少女。

林盡染，年方十七，林家嫡出的三小姐，上有兩位兄長。林家富甲一方，林盡染自幼錦衣玉食，知書達理，容貌雖非傾國傾城，卻也溫婉清秀。更有一樁令人艷羨的良緣——與華京另一世家陸氏長子自幼定親，青梅竹馬，佳偶天成。人人都道她命好，一生榮華富貴、萬千寵愛唾手可得。

然而，命運在兩個月前驟然翻覆。

林家長子林子墨大婚之夜，喜燭高燃，新人交杯酒剛盡，林家府邸竟遭大批暗衛突襲！事后才知，那所謂的新娘子，根本是翠云樓樓主秦恪最寵愛的舞妓！翠云樓——華京人人談之色變的第一銷金窟；秦恪——風流成性、睚眥必報的翠云樓主人。奪他所愛，無異于虎口拔牙。

秦恪以林家“強搶”他女人為由，索要巨額賠償。林老爺本就為此事氣得嘔血，兒子林子墨品行端正，怎會做出如此丑事？分明是那舞妓心術不正，隱瞞身份，設計勾引！

林家斷然拒絕賠償。

可誰曾想，秦恪的報復來得如此狠絕而卑劣。得知林家拒賠，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當夜便遣人趁雪潛入林府，將手無縛雞之力的三小姐林盡染擄走！

那一夜，風雪漫天，滴水成冰。林盡染囫圇地摸黑奔逃，冰冷的箭矢“嗖嗖”地釘在她腳邊的雪地上。忠心耿耿的護衛接連倒下，貼身侍女蘭芝用身體擋在她身前，讓她往山上跑，話音未落，便被亂箭穿心，鮮血染紅了潔白的雪地。

嬌生慣養的林盡染哪里經得起這般驚嚇奔逃？沒跑出多遠便腳下打滑，滾下山坡，摔得遍體鱗傷。

而林家，因這擄女之禍，幾遭滿門屠戮！

家人盡喪的消息傳來時，林盡染已被塞進了這輛駛向地獄的馬車。家破人亡，貞潔將失，終生為妓……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在這條通往翠云樓的不歸路上，她摸到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懷著對世間最后的恨意與解脫的渴望，將冰冷的刀尖對準了自己的小腹……

林盡染香消玉殞的消息傳至十三重天。其死狀之慘烈，冤屈之深重，加之秦恪所為喪盡天良，終是觸怒了掌管刑罰的長老。震怒之下，長老下令嚴懲翠云樓樓主秦??！

這燙手的案子被層層下放，最終落到了黎若若頭上。滅門慘案本就罪無可赦，天界的探妖鏡更偵測到翠云樓盤踞之地妖氣沖天，林家慘案背后必有妖邪作祟！若翠云樓真藏匿著千年大妖，僅憑若若微末法力，無異于以卵擊石。

那些神仙們的心思，昭然若揭——深山、勾欄、大妖，分明是沒打算讓她活著回去！

接到任務時，若若曾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望向她那位仙風道骨的師父，祈求一絲轉圜。

然而，裴殷只是垂下他那雙淺淡溫潤的眸子，大手輕輕撫過她的發頂，聲音平靜無波：

“盡力便好。你身上帶著為師的法印，若遇生死之險，為師自會感應，前來救你?！?

若若用力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將眼眶里打轉的淚水憋了回去，默默點了點頭。

想到此處，手中緊握的匕首似乎也傳來一絲冰冷的溫度。若若眼中最后一絲怯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然。

她深知神仙們對她的排擠，但這一次，哪怕只是為了師父的顏面，她也絕不能退縮，絕不能給師父丟臉！

既然陰差陽錯成了林盡染，那便替她走完這復仇之路！秦恪，那個毀了她一生的人渣，就在前方等著她。

林小姐，你的仇，我黎若若替你報！她在心中無聲地立誓，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