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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被迫簽署的協(xié)議 貓頭鷹會說話 有關玥的真實噩夢

凌晨一點。睡意全無。

我裹著薄被躺在沙發(fā)上,一邊注視白天兩人坐過的椅子一邊積累著睡意。奈何如沙漠里的水,絲毫擠不出來。就這樣眼望椅子的時間里,一個虛無的念頭漸漸浮起——說不定我永遠不能入睡,就這樣清醒著直到死去。

念頭成型后愈演愈烈,最后竟堅不可摧。盡管因睡不著而死這件事在別人看或許相當滑稽,但在我這里卻無比真實。沒有比這再真實的了。真實的幾乎要從腦袋里鉆出凝聚成型。

但畢竟不能真因此而死(或者說想跳過這念頭入睡)。可念頭一旦成型便不容易拔除,而且拔除的心思越強烈,念頭便如獲取養(yǎng)分般越茁壯。

就在它被“培養(yǎng)”得無以復加時,我猛地站起身來到臥室。推開房門后,直溜溜躺到床上。

不可思議的,念頭居然迅速平息下來。

我靜靜地在床上躺著,皮膚細細感受著床單的絲滑柔軟跟愜意涼意。進而不可抑制的思念起玥。想念她軟乎乎的肉體,皮膚的溫度,以及輕微的喘息。想象擁她入懷的溫柔感觸。那感觸仿佛公園長椅上,慵懶的秋日午后的陽光,隔過片片云朵,透過樹葉,和著慢搖的清風曬在身上。幸福感在此時和彼時油然而生。

擁有一套房子會讓我這般幸福嗎?腦海里浮現(xiàn)這個問題。

恐怕不會,即使有,想必與我追求的也無法像卯榫那樣契合。我追求的極為簡單,那就是跟玥一起自由生活。

但這個愿望未實現(xiàn)。而且在長跟短二人看來,那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甚至是可以通過手段使之變形進而服從社會目的的玩意。

可社會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個人目的又是什么?前者果真不存在正確與否的屬性?

我一連向黑夜丟出幾個問題。黑夜未傳來回響。

這時,一陣鋼琴聲響起。接著是男人的歌聲:

“Mama ! just killed a man

Put a gun against his head

Pulled my trigger now he's dead.”

波西米亞狂想曲!我聽出來了。可是是什么人在播放這首曲子呢?

寂靜夜中,佛萊迪·摩科瑞的嗓音抓住心臟!

這時窗外一團陰影疾速飛來,幾乎眨眼間便到近前。我神情緊張的注視其身影。就在以為撞上玻璃時,對方如施展魔法般穿身而過,在臥室狹小的空間施展一個漂亮的回旋,身姿輕輕落在窗框上。

貓頭鷹!

我深深驚住。心臟砰砰直跳,全身的毛孔張開。

往下該怎么做?腦袋里凝聚不出像樣的想法。長跟短臨走前留下話,說是一旦有貓頭鷹的消息就得報信。但眼下去拿手機說不定會被攻擊!

盡量保持一動不動,我這樣決定。像等待誰回心轉意,或變成一塊兒石頭那樣一動不動。

一曲終了,佛萊迪·摩科瑞暫時歇息,夜重回寂靜。

“名曲啊!徹徹底底的名曲!”有人出聲評價。

我環(huán)顧四周,不見人影。

“不要找了,眼下周圍只有你我兩個,說話的自然是我。”對方善意提醒。

聲音是自貓頭鷹發(fā)出!我目瞪口呆,欲言無語。因為看到鳥喙上下一開一合發(fā)出語聲太驚世駭俗。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無論多不可能的也是真相。”對方像用心揣摩這句話,“此乃柯南道爾借用福爾摩斯之口向世人闡述的真理。盡管出自偵探小說中的對話,但用在此再合適不過了。”

對方兩只利爪恰如其分的抓住窗框,整個身形將窗戶的空隙擋住。云間毫不避諱撒下的月光在它扁平光滑的羽毛上熠熠生輝。對方平移般轉過腦袋,眼神斜視。漂亮的羽毛簇下的金黃色瞳仁沉靜且銳利。

那股銳利讓我倍感熟悉,總感覺像在什么地方見過。

“不必害怕,我并無歹意。”鳥喙上下開啟,聲音便流轉而出。聲音偏渾厚,但與青面不同。此聲不分男女。毫不夸張的說,這絕對是聽過最難以名狀的聲音。

我沉默不言,身體依舊緊繃。

“不必擔心,吾并無傷人的能力。可以飛,能夠穿透玻璃,亦有學習能力,但并不能傷人。閣下所聽的傷人事件乃為杜撰謊言。否則也不會避世小島,被人攻擊也不反抗。”說到這兒,對方翎羽下擺,瞳仁低垂,竟有些黯然傷心的意思。

避世小島,被人攻擊?這是什么意思?簡直一頭霧水。

我深吸幾口氣,好半天才開口:

“你是動物園里的那只雕鸮吧?”

“開口就好,開口就好。說實話,所謂人情世故也懂一些,如此情況下你作何反應都不為奇。但能說話就太好了。因為我見過太多人閉嘴不言,苦挨著時間結束,一如什么也不作為一輩子慢慢老死。那太沒意思,也太蠢了。”

我用舌頭舔舔嘴唇。口干舌燥。盡管對方配合著語聲,臉上的五官動作地活靈活現(xiàn),但依舊擺脫不了一張貓頭鷹臉開口說話的怪異。這絕對是無法理解的事。

“不能理解就先不理解。不理解的事跟被理解的事一起存在世上。你可以暫時接手過去再尋找解決之法,但沒必要拒之門外。說實話,世上不理解的事物相當多。我就不理解你們人類為何喜歡吃熟食,而不去吃田鼠黃羊。那些才是世間美味。只是不解歸不解,我也得暫時將其打包接受下來,去履行任務。”

“再說,”對方幾乎滔滔不絕,“今天下午不也是跳過了1和2,去嘗試了解3嗎?跟這差不多是一回事。”

它知道下午長跟短來的事!

“不僅如此,我知道的還更多。”對方似能猜透我的心思,“總之先回答第一個問題吧。是的,我確實乃動物園里的那位。屬美洲雕鸮亞種,常年生活在靠近北極的高緯度地區(qū),因此身上多有灰棕色羽毛。你那天在動物園看到的正是我。”

“你是從那里逃出來的?”

“無所謂逃不逃,剛也說了,吾擁有穿透硬物的能力,不論是墻壁,還是玻璃,全都手到擒來。”

“前兩次侵入家中留下羽毛的也是你?”

“正是在下。那是為做下標記,待情況允許時尋此登門。那兩根羽毛沒有丟吧?”

我搖了搖頭。來到餐廳,取來餐桌上的《解憂雜貨店》,翻出夾在當中的兩根鳥羽。

“不過做下標記是什么意思?”我問。

“類似森林里為防迷路在樹上留下的刻痕,或者大海上船舶停靠放下的船錨。其實就像你們怕忘記事情,刻意在大腦里加深的印象。就是那么回事。”

“那么留下標記是為以后再找到這里?”

“是啊。”貓頭鷹點點頭,相當滑稽的點頭,幅度很大,“我們也并非想登門就登門的。必須受到呼喚,或得到允許。在此之前,可沒辦法進入家中。”

“你來此是受到呼喚?受到誰的呼喚?”

“自然是你的呼喚。我能來此,全因你的呼喚。”貓頭鷹平靜道。

我有點懵。

“我呼喚你?”

“沒錯。”

“可我不記得自己呼喚過什么,這是否搞錯了?”

“一點錯也不會有。”它斬釘截鐵,“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有可能錯,這一點也不會錯。”

“可我并不記得……”

“那也有可能,忘記發(fā)生的事也有可能。”對方瞳仁里閃過憐憫似的光,又重回平靜,“說實話,呼喚我的大部分人都不記得這回事,但也有人欣喜若狂,這是你們需要解決的問題。”

夜風順窗戶縫隙吹進臥室,如浸入涼水里一樣寒冷。窗外一片漆黑。夜雨已停,云遮月牙,四下仿佛不存在活物般的安靜。

“不過再怎么說,我呼喚來會說話的貓頭鷹這件事,還是不可理喻。”我好歹再開口。

“是啊,確實如此。我理解,十分理解。不過問題是,我并非貓頭鷹。貓頭鷹只是我借用的外形。”

“那么你究竟是什么?”

“下午不是有人介紹了?”

“象征?”我略回憶后道。

“不錯,不過還有更準確的詞。”

“什么?”

“隱喻!吾乃一段隱喻!”

“隱喻?”

“不錯。必須借助載體才能存活,唯有通過想象力才能起飛的存在,隱喻!”

“但你身為隱喻這件事同樣不可理解,甚至比作為實際的貓頭鷹更甚。”我清了清喉嚨說。

“確實不是好理解。因為君雖將我呼喚而來,但在理解能力上并沒有天賦。當然這也與外界環(huán)境相關,并非個人能決定的事。”

“不懂。”我老實道,“不明白的元素太多,驚世駭俗有違常理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就好像一覺醒來來到外星球生活。誠實講,現(xiàn)在的心情很想一走了之,長跟短那邊置之不理,請你也不要再登門。目前完全是這幅心情。”

“啊,那在你也是完全可以的。我有著自身的使命。但如果該做的事已做,那么即使失敗也無可奈何。只要你能承受便好。”貓頭鷹說得相當坦然。

我長長嘆一口氣。

“去喝口水,可以的?”我站起身,“實在渴的不行。”

“自然。”

“你不需要來點?冰箱里有冰啤酒什么的。”

“感謝美意。被請喝啤酒多少年來還是頭一回,真是開心!不過并無那方面的需要。”對方微晃動一下翅膀,腳還牢牢抓住窗邊。

我點點頭。

來到客廳,打開燈,但燈未亮。

“實在抱歉!為隱瞞行蹤,制造出一個小小的斷電事故,周圍五公里內,都是停電狀態(tài)。因此只能摸黑行動。”貓頭鷹的聲音從臥室傳來。

我摸著黑喝水,然后去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用毛巾將身上的冷汗擦凈。

回到臥室,貓頭鷹還耐心等待。

“剛剛說到你并非貓頭鷹,而是隱喻,對吧?”我再次開口。

“對。”

“那么作為隱喻,自然有本體和喻體。也就是說,你的喻體是一只貓頭鷹?”

“并不十分準確,但那樣理解也沒關系。”

“若如此,你的本體為何呢?”我問。

貓頭鷹臉上露出類似為難的表情,羽毛簇好一陣抖動。

“那并不是我可以說的東西,而且答案你已知曉。”

“我已知曉?”

“是的,答案藏在你自身之中。”

我低頭審視,自身之中?我不知第幾次回憶青面的話,“你跟玥的身上有與眾不同的東西。”

難道說得是這個?

“那么你這次登門僅僅是響應我的呼喚?”

“還要請君幫忙去救一個人。”

我直直望向對方:“誰?”

“一個鼻梁上生著黑痣的女孩兒。”貓頭鷹眼中露出回憶神色,“前兩天對方的標記突然消失,心中陡生不好的預感,女孩兒或許已遭不測。唉,雖然是自己迷路導致身陷囹圄,但君應伸出援手。”

“玥?你說的鼻梁有痣的女孩兒是玥?”我猛地起身。

“沒錯,正是汝妻。”

“她還不是我的妻子……”我趕忙解釋。

“啊,眼下時代確實不能算是汝妻。抱歉抱歉,畢竟我存在已久,古遠以前只要同床共寢的我們都稱為夫妻。”

“沒關系,這且以后再說。”我擺擺手,“總之,是玥陷入危險,需要我去解救?”

“沒錯。是她率先發(fā)出呼喚,吾因此前來與其會面。結果對方好像誤解了,徑自逃離了。如今已被那群家伙欺騙上歧路。”

我在臥室里快速踱步。按玥的說法,她是自愿去的長馬島上的訓練營;長跟短說那是極好的地方,玥在那里正接受“適應社會”的改造;但貓頭鷹又言其被引入歧路,需我前去解救。究竟誰說的是真,誰說的為假?

不用說,我失去判斷是非的直覺。接連幾天的“事件”徹底擾亂了磁場。

我只得不停搖頭,“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得,這件事得從長計議,不能妄下決斷。眼下不能倒向任何一邊。”

“真的什么都做不得?”

我搖頭。

“可如果你不去,那女孩就再回不來了。”

我猶疑了。

“你能再透露些消息?”

“我能解釋的東西有限,也不是來專職做故事解析的。更多的需要你去感受,去思考,去判定。不過,遇到像你這般猶猶豫豫的真是難辦!”

“你還遇到過其他什么都不做的人?”

“不少。”它點點頭,“不過多數(shù)都很果決,畢竟是他們呼喚我來,自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那些猶豫的人最后都怎么辦?”

它略思考一會兒,“實在沒辦法,就只能拋硬幣?”

“拋硬幣?那不是太兒戲了?”

“沒有什么兒戲不兒戲的。如你所知,今夜連會說話的貓頭鷹都見了,拋次硬幣又何妨呢?再說硬幣公正的提供百分之五十的幾率,比扔鞋問路科學得多。”

我從梳妝臺抽屜找出一元硬幣。心中選了數(shù)字,接著將硬幣輕輕一拋,用手掌接住——數(shù)字。

這樣我就得按照貓頭鷹所說的去做了。我看向對方,它滿意點點頭。

“不前進,即是后退!既然選擇了,即便是拋硬幣的結果也要認真對待。請君聽好,自此以后乃是一場對爾極為重要的考驗。”貓頭鷹儼然一副嚴肅表情,羽毛簇如刀立起,“因為君要超越的是自我限制,要確定自己曾否認的事物。唯有如此才能如隱喻一般乘風而起。君既能再喚我而來,說明體內還有一絲天意殘存。眼下便是靠此扭轉乾坤之時!”

貓頭鷹的聲音高亢嘹亮,我被震得心神激蕩,幾乎忘了呼吸。對方語聲在耳邊久久回蕩。

我吞咽口水,擦掉額間的汗:“那咱們這就啟程?這里距長馬島不近,這般時候不好找車……”

“不不不,我們不去長馬島,亦不坐車。”對方截住我的話,“那樣屬于自投羅網(wǎng),舍身進入敵方老巢那可不是好玩的。君需通過隱喻到達目的地,這樣才能降低被發(fā)現(xiàn)的概率。”

“通過隱喻?”我看向對方,“通過你?”

“吾確是隱喻,但屬公共之物,君并無操縱權限。”貓頭鷹微微瞇起金黃色的瞳孔,“君需要自創(chuàng)一段隱喻,這樣才能如指臂使。”

“可我并不會創(chuàng)作什么隱喻啊!”我睜大眼睛,“你有什么好辦法幫幫忙?”

貓頭鷹閉眼沉思,全身如石雕般一動不動。這時窗外又落起小雨,刷刷雨聲綿密的鋪滿黑夜。雨味飄進屋里。

片刻,對方睜眼。

“繪畫,歌曲,音樂,君都不擅長吧?”

“這方面如同白癡。”

“那么睡覺,睡覺你可在行?”

“睡覺?”我皺緊眉頭,“像平日里那般睡?”

“還要做夢才成。以夢境隱喻現(xiàn)實,君借道夢境,從此處穿到彼處。這樣既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又能獲取最真實的消息。”

半晌后,我說道:“一如從世界的一邊來到另一邊?”

“可以這般理解。”對方翹起羽毛簇。

“不過這樣獲取的消息果真有用?”我有些拿不準,“畢竟夢境不好把控,容易受潛意識影響。這樣即便真實的東西可能也會像哈哈鏡里一樣扭曲放大。”

“哈哈鏡是什么,我當然了解。但不可否認這樣才最真實。隱喻包含本體和喻體,君通過夢境拿來喻體,自然也就能得到本體。”貓頭鷹振振有詞,“一如軟件程序里的秘鑰,通過MD5算法加密,再配合秘鑰利用算法解密。如此而已。”

“你還了解程序算法?”我著實吃驚。

“粗通粗通,開始說過,吾也有學習能力。”

我沉默稍頃,抬起頭:“如此說來,還剩最后一個問題。”

“君問的可是如何順利入睡?”貓頭鷹略歪下頭。

“正是。畢竟睡意可不好引誘,這需要自然的過度。否則一旦神經(jīng)緊繃,對方會因懼怕不敢上前。”

“這好辦,君想象性欲就好。”

“性欲?”

“沒錯!這世上沒有比性欲再自然的東西了。麻煩君想象近來印象最深的性欲,那時間一切矯揉造作,刻意營造,穿鑿附會的想法通通都會消失。”

“果真如此?”

“君試試便知。”

于是我躺到床上。以盡量自然的姿勢平躺,腦袋放空。直截了當回憶起玥。回想她臨走情景。對方拉上窗簾,關閉電閘后朝我走來……幾乎被消磨殆盡的記憶碎片迅速借風復燃般。直通心曲的溫柔愜意迅速引來睡意,不出貓頭鷹所料的,我即刻入睡。

待得意識清醒,我置身世界的另一邊。

如同施展魔法。不過夢境有時本就如魔法般神奇。我快速檢視四周。照舊一片黑暗,看來世界另一邊也正處黑夜。我盡可能將周圍環(huán)境盡收眼底,傳輸?shù)酱竽X快速思索。

此地似是一廢棄的建筑工地。凹凸不平的院落內堆放著圓形鋼管跟石板,空余的間隙雜草叢生。作工人宿舍用的活動板房大門緊閉,水泥攪拌車跟小型挖掘機如同破爛兒龜縮墻角。我抬起頭,月牙在流動的薄云上時隱時現(xiàn)。淺淡月光下,一切事物竟有些冷眼旁觀的味道。

我檢查自身。身上仍穿著入夢前的衣物——淺灰色布料短袖,黑色半身褲,腳底一雙沙灘拖鞋。家中這么穿自是無問題,但身處戶外就有些“捉襟見肘”。夜風幾乎從四面八方吹來。太冷了!

我轉過身,一棟二十多層高的安有玻璃幕墻的半成品大樓矗立眼前。

略回憶后,我記起對方身份。這兒正是住處附近的建筑工地!前幾日還有工人整理建材,一陣敲敲打打將流浪貓狗驚擾得跑出來。

為何夢里會現(xiàn)身此地呢?我不得而知。也許是隨意選點,也許有更深層的原因。總之我在貓頭鷹的指導下,借用隱喻來到夢境中解救誤入迷途的玥。而夢中場景是住處附近的建筑工地。這里會發(fā)生什么呢?我該如何做?這些通通不清楚。

我知道的唯有跟著直覺走。

“直覺會將你引領到想去的地方。跟著直覺走便是。”臨行前貓頭鷹叮囑,“另外切記不可過分留戀其中,時間一到,無論是否救到人,都務必抽身。”

“等等!你不跟我一起?”我連忙道。

貓頭鷹認真搖頭,“這是君的考驗,我涉身過多怎么像話。再說隱喻之間涇渭分明,我可以任意穿透墻壁跟玻璃,但不好穿越夢境,不能到達另一個隱喻之中。”

“這兩根羽毛請君收好。”貓頭鷹指了指夾在書中的兩根鳥羽,“一旦消失,君必須自夢境回返。”

“羽毛消失是回去的信號?”

“對,羽毛消失后必須馬上回來。”

“若不能回返呢?”

“那君恐怕要脫離現(xiàn)實了,活在隱喻中。最終成為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君恐怕也不愿成為我這樣的吧,盡管成為我也便利多多,但這并不是如此簡單的問題。因此,切記要及時回返!”

我重重點頭。

一樓幾乎被垃圾覆蓋。廢紙殼、碎磚頭、裁截的鐵管、拆開用了一半的水泥袋,幾乎鋪滿整個樓層。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動物糞便味兒。

即便找工人收拾也不是一兩天能弄好的,這里果真有人?我掃視四周。

隨即,我朝樓梯走去。只能往上看看了。

沒安裝電梯,外面工人用的又打不開。因此只能爬樓梯。

樓梯很結實。但因為是半成品,缺少護欄。因此必須多加小心。順著樓梯向上走。精神集中,眼睛注意著臺階。

很快來到五層。我待在樓梯平臺短暫休息。休息時倏然開始恐懼。因視野清晰,樓梯縫隙下的狀況十分清楚。一不小心就摔下去的念頭不斷升起,而摔下去便立時飲恨西北的場景也在腦海里持續(xù)上演。

我咬緊牙關,握緊拳頭,深呼吸做了三次。讓心情盡快平復下來。但小腿仍然發(fā)軟,皮膚麻酥酥的。

為了解救玥,我必須克服一些東西。一些與生俱來的元素。若是連這樓梯都不敢爬的人,談什么解救呢?

等體力略恢復后,我再次動身,沿著樓梯向上爬。原先一步兩個臺階,現(xiàn)在改為一個。身體重心也盡力壓低。

只是一次邁一個臺階,雖然穩(wěn)健,但又有別的問題。因為我個子很高,腿比較長,一次沒跨一個臺階委實有些“憋屈”。關鍵是身體沒有伸展開,這樣更累。

可一次邁兩個臺階又太快了,重心容易不穩(wěn)。一旦落腳沒有踩實,身體便會向一側倒去。若摔下去,那可就真萬劫不復了。到時只能是來工地干活的工人跟流浪貓狗在荒涼樓里發(fā)現(xiàn)我。

不知不覺,我已精神恍惚,甚至忘記自己身處夢中。也許跟其過分真實有關。總之,我心中不斷凝聚著現(xiàn)實性擔憂。

好不容易到達十層,我?guī)缀醢c軟在地。兩手撐地,頭抵著墻壁,肺部像風箱那樣喘息。甚至覺得空氣中氧氣不足,怎么吸氣也吸不夠。

當然,普通爬樓并不費力。此乃考驗,貓頭鷹說了,專門針對我的考驗。一切皆是映射于夢境的隱喻。爬樓自然也隱喻著什么,或者說有什么隱喻著爬樓。

窗外自然一片漆黑。任何有亮光的東西都不存在。唯有頭頂?shù)脑卵腊l(fā)著微乎其微的光。

對方為何播放著那首歌曲登場呢?我指的是貓頭鷹,他以皇后樂隊的著名代表作《波西米亞狂想曲》先聲奪人的登場。想必有其深意。但我并不了解。不清楚的東西有很多,這只是其中一件。比如會說話的貓頭鷹,之前就難以想象。但活生生的出現(xiàn)了。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這讓我認識到至關重要的一點——世上還有許多認知外的東西,恐怕了解他們才有知曉謎底的希望。

歇息夠了,我抓緊啟程。兩根羽毛還完好待在上衣口袋里。時間還夠。

往后無話,我咬著牙一個勁兒的爬。

爬到第十五層花了不少時間。具體多久不清楚,夢里時間不以確切的數(shù)字展示,只以感覺。這回感覺比之前長。

因為體力已經(jīng)徹底干涸。如今是在壓榨生命的力量。用于普通生存的體力早已殆盡。

我將意志附身于每一塊兒肌肉,注意力傾盡在呼吸上。一絲不茍的朝前進發(fā)。

我扶著墻壁長長嘆氣。身體因脫力不住的顫抖。

樓一共有21層(若以實際來參照的話)。也就是說再有6層便達終點。

這時羽毛消失一根。我無力在意。只機械的邁步。邁步。邁步!

行進17層中途時,我一腳踏空,身體一半從樓梯邊摔下去。

倒下后,我死死抓住水泥臺階,身體緊繃。

十幾個呼吸后,我找回方向,身體試探著往后仰。

往樓梯下看一眼,后脊梁一陣后怕。摔下去,肯定萬劫不復。

毫無疑問,我正超越自身。這是必須要做的事。

到達20層后,終于松一口氣。心底泛起喜悅,像啤酒氣泡那樣。有一杯冰啤酒就好了。但眼下沒有喝啤酒的條件,別說啤酒,一杯水都沒有。

我站在20層的玻璃幕墻前喘息。體力一點一點恢復。身體像攥干水的毛巾重新吸水那樣略微恢復活力。窗外,升吊機傾斜懸掛,纜繩筆直的從樓頂通往樓下。我觀察升降機。僅僅為分散一下注意力。上面布滿干涸的油漆跟水泥,看樣子已荒廢已久。我默默想象先前人們使用時的光景。想象頭戴黃色安全帽身穿綠色熒光馬甲的工人在這上面勞作。

這時頭頂隱隱傳來腳步聲。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那是人的腳步聲,并非貓狗。聲音以明顯兩足行走的特性,沉著的從遠處走近,略微停頓后,又杳然遠去。

什么人在這里呢?不是玥的腳步聲,玥的我十分熟悉。不過,想必與玥有關。我決定上去一探究竟。

片刻,來到頂樓。透過安全門,我閃身而入。里面的構造與一樓別有不同。一條狹長走廊彎彎曲曲向前延伸,長廊兩側是數(shù)不盡的房間。很小的小房間,一個挨著一個。墻壁上光溜溜的,如同嫩滑女人的皮膚。與其他樓層不同,這里裝修過。地面鋪了大理石地板,墻上刮了大白,天花板預留了電燈的位置。

有人在廢棄的爛尾樓里偷偷裝修使用!

我向內側探頭,里面漾著臟魚缸般渾濁的黑暗。這些房間做什么用呢?寫字間太小,辦公室又無需這么多。

監(jiān)獄!我驀然想到。閉塞的小房間讓人聯(lián)想起監(jiān)獄。我心間陡然一陣窒息。

走廊里空無一人。盡管如此,我依舊脫下鞋,光腳行動。

大約走過十幾個空房間,終于發(fā)現(xiàn)一處亮著燈的所在。想必那就是目的地所在。

我踮著腳貓腰前進,悄聲來到房間外,謹慎往里探頭。

這是一間大房間,毫無疑問的大。裝修得體氣派。大概是某位高級人物的辦公室。正對門一張寬闊的紅木辦公桌陳立,上面整齊堆疊著文件、電話、蘋果電腦……不一而足。一側貼墻陳立相同配色的書架。兩旁擺著兩盆長勢喜人的巴西木增添綠意。此外還有一溜黑色待客用的皮沙發(fā)。旁邊擺著一個碩大的衣柜。這倒有些奇怪。因為衣柜的樣式很普通,是價格低廉的一般貨色。衣柜與周邊的氛圍根本不搭。看起來不像是氣派人物使用的東西。擺放的位置也很稀奇,歪側著身子杵在中央。

這時我發(fā)現(xiàn)了玥。

她坐在衣柜旁的木椅上,左手支頤著望向窗外。

我內心一痛,她幾乎換了個人。一頭柔順的長發(fā)裁成齊耳短發(fā),面容蒼白,藍色條紋服里的胳膊瘦瘦的,手小小的。整個人纖薄得如同褪色的水墨畫。

確認屋內再無別人后我立即沖進去。

“玥!”

她沒有反應。

“玥!!”我大聲喊,搖晃著肩膀。對方這才反應過來。腦袋木沉沉轉向這邊。近前看,玥的變化讓人心痛。

若走在路上,說不定會當成別人錯過去。她的生命力消退嚴重。眼瞳失去往日神采,皮膚黯淡,因為過瘦,顴骨高高聳起,嘴唇慘白。簡直就是馬上就不久于人世的面相。

我拉起對方的胳膊。“得馬上跟我離開這兒!”

玥幾乎被拉了個趔趄,但并沒有走的意思。

無奈再次重復,“玥!這里十分危險,說不準什么時候便會有人來。相信我,不管怎么樣先離開這兒再說!”

但她依舊無動于衷。無神的眼底開始泛出一絲疑惑,然后嘴唇驚懼地張開,身體向后拉扯。我懷疑她似乎認不出我了,或者把我當成別的什么人。

伸手想強行抱起玥離開時又無奈作罷。來之前,貓頭鷹曾叮囑:

“君必須讓她自愿跟你離開。”

“自愿離開?你是說玥必須心甘情愿跟我走才成?”我說。

“對。強行帶走在隱喻的夢境里毫無意義,猴子撈月。若是現(xiàn)實還成。但在夢里,就必須讓她心底最深處認同才成。”

“可是怎么離開呢?從夢境離開這點怎么辦到?”我問。

“這個簡單,君平常做夢因何醒來,到時那樣做即可。”

我回憶之前夢醒時的狀況,“也就是說,我得在里面做些刺激夢醒的事?”

“可以那樣認為。”

可如今怎么樣讓玥從心底愿意跟我走呢?說實話,連我自己從頭到腳都未搞清怎么一回事,被貓頭鷹推著稀里糊涂的進入夢中,自己果真有把握說明白嗎?

如何向她解釋隱喻是怎么一回事?

夢中相見又是如何辦到?

我為何躡足潛蹤的到這里來?

而且眼前的人,果真是玥嗎?而不是時光幻影樣的東西?

我低下身半跪,牽起玥的右手緊緊握住(幾乎感受不出體溫的手),眼神盡可能真摯,以低沉柔和的聲音說道:

“如今是怎么個情形,事情的真相到底為何,我也不清楚。”我小心翼翼撫摸玥的手背,斟酌詞句,“不過無論如何,我們都應當在一起。不能再分離了。我有一同解決問題的決心。貓頭鷹,反貓頭鷹,有黑痣,沒黑痣,結不結婚,生不生孩子,有沒有房子車子,這些眼下通通都先不考慮。迫切的想法唯有跟你在一起,回歸先前的普通生活。所以,現(xiàn)在必須先離開這里。”

再看玥的反應。依舊木然。不過眼底好似慢慢聚集些星光。若是平常,自有等待耐心。但此刻非比尋常。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有人來,一旦被抓會有什么下場呢?我想起外邊一排排監(jiān)獄似的小房間。

抬頭查看時間,可墻壁上無有鐘表那樣的物什。又看一眼胸前口袋里的羽毛,還好端端的待在那兒。我不由對其懷有親切的感情。

大約過了十分鐘那樣的空擋,玥眼睛里的星光終于凝聚足夠了,她握緊我的手,嘴唇微微顫抖,喉嚨“磕磕”發(fā)出聲音。

她想說什么,但是說不出口。眼角流出淚來。

這時傳來腳步聲。腳步聲不疾不徐,磕嗒磕嗒,是剛才在樓下聽到的腳步。有人正朝這兒過來!我馬上起身。腦中快速計算。

現(xiàn)在出門非要跟人家撞個滿懷。那就只能先在屋內躲避。無需多想,我馬上選擇了衣柜。

打開衣柜門,里面空空蕩蕩,簡直就是為藏身準備的。我鉆進去,輕輕關上柜門。

玥對此無有反應。想來不會漏出破綻。

當然,我并不清楚來人是誰。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夢境中什么都有可能出現(xiàn),也許踏著腳步而來的是索林·橡木盾,或者青面。我只是依據(jù)直覺,“下意識”選擇躲藏。無關邏輯、法律、道德,或者別的現(xiàn)實性規(guī)則。

透過柜門的縫隙(預留好似的),我觀測到來人。一前一后來了兩人,正是長跟短。

兩人依舊一副白天模樣,西服、領帶、單肩包。要說變化,就是好像長的臉上的不協(xié)調處愈加過分,短的嘴巴幾乎抿成一條看不見的縫。

兩人進門,脫掉外套掛在衣架上。長來到辦公桌前坐下,拿出一旁的文件。短坐到長沙發(fā)上,翹起二郎腿。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再無動作。我憂心忡忡的摸了摸羽毛,盡管還在,但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消失。在那時我必須退出夢境才成。

又過片刻,長直直起身,將手中的文件整理好,眼神示意短。兩人緩步來到玥身旁。我屏住呼吸。

“怎么樣,考慮的如何?”照例由長開口。

玥冷漠的看了對方一眼,點了點頭。

“那就抓緊簽字吧。簽上字一切就大功告成,再無后顧之憂。”長遞過手中的文件,我赫然看到上面“保證書”三個字。

玥接過筆,簽了字。

“那么,”長看向短,后者點點頭,“那么這邊的手術也準備妥當。請跟我來。”

手術?什么手術?看來他們還準備對玥做什么。

不過夢境中的手術應該也不會是真正的手術,那該是某種隱喻。我寬慰自己。

玥緩慢起身,跟隨兩人向外走去。亦步亦趨,腳步輕浮,仿佛一具空殼。

不久,三人消失在門口,腳步聲走遠。

我縮在衣柜中掙扎。想去阻攔,又覺得無濟于事。玥的狀態(tài)不對勁,那不像是我立刻就能解開的難題。再說,羽毛的時間應該也快到了……

努力平復呼吸,確認屋中沒人后,打開柜門,來到窗前。窗戶大敞四開,我從窗邊一躍而下。

這是到此后馬上便想到的離開夢境的辦法——從大樓上跳下來。

耳邊風聲呼呼,眼前的地面急速放大。我霎時蘇醒。

醒來不久,又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早晨七點。

這回沒有夢,不管是映射隱喻的夢,還是普通的夢,通通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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