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裊蒸汽依依而上，冒出馥郁的咖啡濃香。眼前的男人坐立于午后三點的斜陽之中，身后是褐色古氣的咖啡店的皮質座椅。我們的對話，始終夾雜在幽微的薩克斯演奏之間，平添幾分抑揚頓挫、起承轉合。

“陳姐，這兒的咖啡怎么樣？”他低著的眼眉抬起片刻，瞄了我一眼。

“其實我平時不喝咖啡，也品不出個名堂。”我直言不諱道。

他頓時啞口無言，眼神盯著瓷制花紋咖啡杯，用無所事事的模樣掩飾尷尬。

“但好壞還是能喝出來的，這兒的咖啡不賴。”

他眉頭霎時間舒展開來，如冗云忽散，如釋重負。

“那就好，其實…我也不太愛喝，只是覺得這兒的氛圍很棒，很獨特。”他禮貌而溫柔地笑了笑，和暖陽若合一契。

眼前的男人名為陳秋生，年齡沒記錯的話大概24歲，是下一任的偵查隊長。最近一星期由于交接工作，我和他有了交集。不過這次約會純屬節外生枝，如果我們不談工作的話，那完全堪稱相親，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我沒有叫人名字的習慣。

下車伊始，他羞澀的神情惹得我一陣懷疑，是否能勝任這份工作。不過既然是上級的意思，我也摒除了顧慮。此后見他一旦論及工作便一絲不茍，瞳孔之處所煥發的光彩與平日迥乎不同，心理也便徹底踏實了。他是那種工作與生活落差很大的類型。這種男人不知對戀人如何，我有些好奇。會不會也有反差？會不會時而溫熱時而冷漠？時而理性時而感性？

我點點頭，示意認同了他的話——這兒的氛圍的確很典雅，消費也不俗，看來他是費了心的，他的收入據我所知是不高的。

他沉默了大約一分鐘，眼神飄忽不定地在窗外與桌面間游移。我內心有些忍俊不禁。實際上我也不會制造話題，不過我并不因此難堪，很奇怪嗎。

“啊…那個，你都喜歡看些什么電影？”他終于看我一眼。

“類型的話…不好說，可以說不挑類型吧，恐怖片除外。只是看一些經典老片，有感興趣的新片也會看看的。”我努力做出標準答復。

“我也比較喜歡老片——那你看過《楚門的世界》嗎？”他眼神含著某種期待。

“當然看過。”

“導演的創意真新穎啊：我們都處在一個巨大的攝影棚里，主角是我而我卻渾然不知，有些可怕。換個角度講，這種說法也許是成立的，個人的存在作為主體，區別于所有客體，確實算是主角……”他像是把一分鐘以來的沉默通通置換成話語一般，一泄而出。

看來他在工作之外還思考了不少，能有主客體等詞匯的出現，看來他對哲學也有所涉獵。

“啊，實在抱歉，說了這么多沒用的。”他意識到什么，關閉了閘門。

我不由自主地輕笑兩聲。

“看電影就要像你這樣才對，很有參考價值。”

他一定是把我的笑當做了輕蔑，雖然禮貌性地陪笑，但難掩眼中失落之色。

“那你呢？除了電影還愛看什么？”我力挽狂瀾。

“呃…漫畫吧，最近看了一部名叫《回憶愛瑪儂》的。”

“講的什么？”

“這…其實也沒什么，哈哈，有關科幻構想的吧，還有些浪漫色彩。”他明顯是因為我的笑而打了退堂鼓，怎么和小孩子一樣。

“講出來啊，我很喜歡聽科幻構想的，說說看，這頓我來請。”我極力鼓勵著，也是減少他綿薄收入的開銷。

“這個就不必了！我說。就是一個少女，她的記憶是從地球上第一個生物那里傳承下來的，一代一代薪火相傳。雖然肉體泯滅，但記憶隨基因不斷延續，到了少女這里，已經有30億年的記憶了。其余就是男女主相遇又離開，熟悉的劇情。”

“這個設定很絕妙啊，記憶移植什么的有點像現代科技能夠辦到的事，畢竟腦機接口都已經實踐了。”我這次的激動發自肺腑，這本漫畫的設定很棒。

我們有來有回地聊了半個多小時，斜陽已從他的右腿轉移到右手，他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不屬于某一專業領域的話題，他也能應付幾句。但兩個不愛喝咖啡的人，又怎能在咖啡館久留呢。

臨走之際，他走在我前面，手里拎了一個不透明的袋子，里面裝著什么，看似有點重量，在袋子下方坐出一個凸起。

他待我走近，轉回身來對我說：“這是送給你的。”

他隨即把袋子撐開給我看，我向下一望，是一盆漂亮的水仙花。

“水仙啊。”我嘀咕道。

“來之前到花市買的。”他再次溫柔地笑了笑。

“謝謝了。”我接過袋子。

他的臉撞上我投送的感激目光時忽地緋紅了。他比我更像少女，啊…我也不是什么少女了，已經26歲高齡了。

“等會兒還有事嗎？”

“沒事。”他搖搖頭。

“那就送我回家吧，可以的吧，不遠。”

我已無法描述他復雜情感在臉上的呈現，但我知曉他的摯誠與可靠從未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