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前一個月在餐館兼職,碰巧遇到了高中同學,他跟大學的朋友們一起吃飯,五六個人,挺熱鬧,坐滿了一桌。
我問他要點什么,他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底特律夾克,耳朵上戴著銀色四芒星耳飾,頭發偏橘色,整個人痞痞的,不著調。
吃飯的一個小時里,他問了我三次要不要參加今晚的同學聚會,甚至追到了后廚去問,被工作的同事和老板也聽到了。
我蹙起眉頭隱忍住怒火,覺得這人更煩了。畢業后我就退了班級群,好些年不聯系,大家也不是多友愛的關系,多和諧的班級,實在沒有去參加的必要。
我跟他說,“吳梓俊同學,我還有工作要忙,今天沒法參加”
他嬉皮笑臉說:“你們老板這么沒人性啊”
我一聽就知道麻煩大了,果然,扭頭去看老板臉色,發現已經有些黑臉了,我不知道吳梓俊是真的沒認出來眼前這個和其他穿著工作服格格不入,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是我老板,還是故意刁難人,我張嘴想糾正他,身后穿著黑西裝的老板先開口了,“小佑啊,沒事,如果是很重要的同學會,你今天早下班一會,去參加就行了”他單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錯開身子走出后廚,笑的慈眉善目,但我知道,吳梓俊再來一次,我就要被解雇了。
平常的穿搭偏休閑,但今天早上難得想要好好打扮一次,穿了偏成熟的蕾絲連衣裙,原本是打算下班后慢慢逛逛的,倒是湊巧用在了同學會上。
但我不喜歡這樣,我更希望自己穿的是普通衣服,不至于這么高調,從進包廂就被人打量著,如坐針氈。
有幾個女同學來搭話,有上學時熟的,也有不熟的。都一致說我變化好大,都快認不出來了,還說怎么都不在群里冒泡,問我最近過得怎么樣。
我戴著假笑面具,臉都僵了,高腳杯里的酒一口沒喝,只是拿在手里,捏著細細的杯梗解壓,應付些客套話。
一陣抒情的英文鈴聲突兀響起,解救了我。
我拿著不斷響的手機繞了繞找了個沒人的走廊。滑到綠色話筒鍵接聽。
是李顏,她知道我下班的時間,大概以為我在家里,哭著跟我抱怨她男朋友。七零八碎說了很多,說到最后問我該怎么辦,要不要分手。
我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聽她傾訴跟男朋友的感情問題,她總是談的快,分的也快。分手原因也千奇百怪,但對方出軌是第一次。
我倚靠在酒店光滑冰涼的瓷磚墻,覺得好累。“李顏,你這不是選擇題,連問我都沒必要,直接就應該分手的”
她嗓子又開始啞,有要繼續哭的征兆,“我知道…但我就是…舍不得他…”
感情真的是世間最沒有道理的事情,無法規束,也沒辦法用你的三觀道德去壓制它,只能任由它日漸膨脹,最終被吞噬覆蓋。
我想揉一揉李顏的頭,但現下隔著手機,只能用語言安慰她,“李顏,對方出軌不是你的錯,去低聲下氣挽留一個沒有人品,沒有良心的人,是你酒醒后一定會后悔的”
她沒再講話,但我知道她懂了。
又簡單聊了幾句,我掛斷電話返回包廂。
剛才呼吸了些新鮮空氣,沒有那么悶了,我打算隨便吃點菜就找借口溜走,不至于整晚浪費在這里。
打開包廂有一瞬間的靜,就跟上學時打開教室門一樣,無數雙眼睛齊刷刷望過來。我點了點頭笑著示意,發現人比剛才多了,白天死皮賴臉強迫我來的吳梓俊也在,還有坐在圓桌另一側,嘴角噙著笑跟旁邊人攀談的——楊謙南。
真的是楊謙南。他穿著一身板正的黑色條紋西裝,左手腕帶著一塊價值不菲的銀色手表,暖黃色的燈光照耀下,比學生時代溫和許多,讓我的心臟噗通噗通,震耳欲聾。
是啊,誰沒有為情所困的時刻,愛得深陷不拔的人呢。剛才侃侃而談的理性成了折返回來正中眉心的子彈,我的無措與慌張,和多年前的學生時代如出一轍。
上學時所有人都知道楊謙南家境好,和我們不是一個階級的人,原本以為畢業后斷了聯系,除了電視頭條或許不復相見,沒想到他竟然也會來參加同學聚會。
冰涼的杯壁抵在唇邊,沾染上了口紅,我卻一下也沒有喝,只是在嘈雜的包廂里靜下心聽楊謙南和別人的聊天內容。
冗長又無聊的敘舊,然后聊到了楊謙南前段時間參加的某個金融雜志的采訪,他說剛看到還不敢置信,竟然在雜志封面上看到了認識的人,很新奇的體驗。
楊謙南笑了笑沒講話,那人又繼續說了些股市行情,金融匯率之類的問題,看來他大學報的金融系。
我抿了口酒,緩過勁來后,心情也平復下來,沒剛才那么緊張。我有點感謝吳梓俊強迫我來了,正這么想著,感覺左側方有股強烈的視線,抬起頭一看,剛好和坐在桌對面偏左的吳梓俊遙遙對上視線。
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杯中的酒飲了一半,原本上吊的丹鳳眼下壓,雖然還是帥,但看著有點唬人。
我把視線移開,手機里傳來“叮咚”一聲微信通知,有人申請好友。
點進去,申請人頭像是藍調晚霞,名字只有一個【.】,申請框里大咧咧的寫了,【我是吳梓俊,通過。】
張揚又毫無道理,就像是他這個人。我皺起眉抬頭看他,他心情看著變好了,酒杯里的酒是滿的,應該是新倒的。他無聲做著口型,兩個字,“通過”。
就好像把人牽著鼻子走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那雙漂亮的眼里盛著漫溢而出的笑,就和學生時代他當我同桌時一樣。
總是喜歡逗人,做些讓人不理解,又獨自生悶氣的事。
我把手機熄屏,冷臉當做沒看見,他又做了口型,三個字,“楊謙南”。
我的心臟一顫,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我喜歡楊謙南的,也或許他不知道,只是有其他跟楊謙南有關的話題要跟我說。
我思索片刻,還是點了通過。一直到結束,手機都再沒傳來消息。
打了車回家,洗去滿身疲憊,熄了燈躺在床上,腦子里亂亂的,還在想著今天晚上的楊謙南。
“叮咚”一聲,很沒道理,但我就是猜到這是吳梓俊的消息。
果不其然,他打包發送了一個介紹海天集團新任總裁的視頻,里面楊謙南的爺爺,父親,楊謙南自己,甚至那些不知真假的豪門秘事也一并抖出來,博主甚至貼心到專門做了個人物關系圖,密密麻麻的龐大家族。
吳梓俊:【我看了一些,這個算是比較公正,比較真的一個】
我:【?】
我不懂他要干什么,發這個的用意又在哪里。
吳梓俊:【你不是喜歡楊謙南嗎,我幫你追他】
這句話的不真實程度就好像我現在穿著睡衣去競選國家總統,我不是一個對自己沒有數,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清楚的知道,就算有人幫我,我也追不到楊謙南。
我:【你還有事嗎?】
吳梓俊:【別刪我】
消息回的很快,幾乎是秒回,有些時候不得不承認,吳梓俊在某些方面,真的是意外懂我。
我確實想刪了他。
緊接著他又發來一大段長文字。
他說,你們店里最近是不是經常有一個戴著框架眼鏡,總是穿西裝,看起來一絲不茍,像是有潔癖的男人光顧。
那是楊謙南新招的助理,他進去打包,楊謙南就坐在車里,隔著玻璃門偷看你。
這句話像是石子丟進湖泊中激起千層漣漪。
我問他,【你想做什么?】
吳梓俊:【幫你追楊謙南啊】
我:【理由呢?】
吳梓俊這個沒有秒回,隔了半分鐘才回復:【閑的】
我沒再回他,但我也沒信他的話。
他這人上學時總是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喜歡欺負人,也喜歡惡作劇。
上課會把我的筆拿走,讓我沒辦法記筆記,下了課會奴役我給他寫周記,謄抄卷子,或者跑腿倒水。但最難接受的是高二的一次,原本寫給楊謙南的情書因為我的膽怯遲遲沒有送出去,卻恰恰被同桌的吳梓俊撿到了。
那時候的青春期少年,正是虛榮的時候,吳梓俊雖然于我來講性格差勁,但他家里有錢,總是坐著看起來就很貴的豪車,以及兩三天一換的不重樣名牌鞋。
他的開朗、大方、俊俏的外表,讓他在同齡人里吃的很開。每到下課總是許多同班,甚至外班的男男女女圍在他課桌旁,讓我也被周遭吵嚷嚷的聲音影響,沒法靜下心來讀書。
那天他打開淡粉色的信封,被人簇擁圍繞著,大聲朗讀起我的秘密心事。雖然沒有署名讓我暗自松了一口氣,但還是聽著他朗朗的讀信聲,氣到捏著黑色中性筆的手都在抖。
我多么希望沒有跟他同桌,多么希望他消失。
“親—愛—的—”上課鈴聲不偏不倚的響起,解救了我,躁動的心緩下來,但還是思緒混亂,整節課都沒有聽進去,只想著下課能悄悄把信拿回來。
上完這節課是大課間,不知道他是不是把這段插曲忘記了,沒再說信的事,而是和其他同學勾肩搭背的去籃球場打球。
隨著嬉鬧聲漸遠,我也把信拿回來,窩成一團偷藏在書包深處,再沒送出去。
【親愛的楊謙南,忘記這是第幾次給你寫信,只記得你上課時挺拔的脊背,運動會時矯健的身姿,下雨天給小貓撐傘的溫柔模樣,打開貓罐頭時被鋒利鐵片劃破流血的指尖。
我喜歡你戴著眼鏡的認真樣子,也喜歡你低頭思考難題時的蹙眉表情,更喜歡你穿著校服經過我身旁,帶來的一陣清香味。
你的冷漠,寡言少語,更甚至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同樣令我著迷。
我之前很喜歡的一本書里講,愛一個人是包容他的全部,楊謙南,我愿意包容你的全部,也愿意把我的所有都奉獻給你,你愿意接受嗎?
如果你也喜歡我,就請在學校后面的那棵百年榕樹下等我,期待你的答復。】
夢里的一切都亂糟糟的。許多人疾跑的走廊,看不清楚的霧蒙蒙白天,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以及快速滑過的三年青春往事。
醒過來后覺得頭痛痛的,還不到六點。躺了半晌始終無法再次入睡,只得像往常一樣爬起,做飯,換衣服,去兼職。
大學已經放了寒假,我也不用學校兼職地兩頭跑,每天直接到店里就行,省了不少事。
早上九點開門營業。叮鈴一聲,門把上裝的招財風鈴傳來一陣脆響,頂上的音響也準時播報“你好,歡迎光臨”。
昨天晚上吳梓俊說的那個西裝男正推開門款款走來,驅散了店里的冷清。
“一份小米粥,一份餛飩,打包。”
“好的。”我應下后去后廚傳話,腦袋里不自覺浮現出吳梓俊昨晚發的消息,連面對客人也無法心平氣和,在水槽里拿了塊抹布去擦靠近門口的餐桌,一邊彎腰干活,一邊往門外瞟。
真的有一輛十分氣派的黑色轎車停在外面,但貼了防窺膜的車窗關的死死的,看不清里面的人。
我覺得自己也被吳梓俊洗腦了,竟然信了他的鬼話,收回視線擦的快了些,準備弄完去忙別的。
干完活直起腰正準備走,發現楊謙南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站在車邊,低頭用藍色的朗聲打火機點燃了一支煙,灰白色的煙霧自北方的冷空氣中升騰,他那雙令我魂牽夢繞的眼睛直勾勾望向我,讓我靜在原地,忘了呼吸。
那名男助理拎著打包完的早餐出去,和楊謙南說了些什么,那根僅抽了一口的煙被湮滅丟在路旁的垃圾桶里,兩人回車上走了。
只留下一陣散不去的汽車尾氣,以及我被帶走心的空殼。
真的是楊謙南。
回家后我給吳梓俊發消息,我問他:【你怎么知道楊謙南會去那里】
他顧左右而言他,沒有正面回答,只發來兩個字,【你猜】
我最討厭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但還是繼續發消息,【你打算怎么幫我追到楊謙南】
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標識持續了很長時間,久到我以為他又要打什么長篇大論,結果只有寥寥幾字,【明天下班后到S大門口等我】
我:【好】
我沒覺得吳梓俊真能幫我追到楊謙南,但還是懷抱著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或許呢。
原本高懸在夜空的天上月變得觸手可得,沒人會不心動。
吳梓俊隨手丟了手機放在床上,把手背覆蓋在眼睛上,遮擋臥室刺眼的白光。
陳瑩佑這人還真是跟以前一樣,傻傻的,記吃不記打。
想到這人同學聚會時偷偷瞄向楊謙南的眼神,就令吳梓俊心下一陣煩悶。
高中剛開始就注意到她了,但只覺得這人是個悶葫蘆,后來同桌,覺得還挺好用的,除了讀那些跟學習無關的破書時表情會豐富些,其余跟那討厭的楊謙南一樣,一張死人臉。
那張撿到的情書我知道是她寫的,原本也沒真想讀,只是起哄嚇嚇她,沒想到是寫給楊謙南的。
我原本還以為是寫給我的,真是自作多情。
上課鈴響了,我把人群驅散,把信塞進桌洞里,邊緣處因為我的用力,弄皺了些,再恢復不了原樣。
原本是想問問她是不是真的喜歡楊謙南,但當天下午就調了座位,她看起來還挺開心的,讓我心情更遭了。
那朵將將綻開的愛情萌芽,還沒澆上水,就先迎來了硫酸,爛了根部。
她問我怎么知道楊謙南會去那里,當然因為我也天天去,只是除了同學會的那次從沒進去過。真是冤家路窄,也碰到了按時蹲守的楊謙南。
楊謙南這人算我外甥,我姐是他后媽。我跟他從小學五年級認識,算是從小一起長大。
我印象里他從不主動索要什么,一直都淡淡的,但面對陳瑩佑,眼神倒是熱切的很。
不過楊謙南這人不自由,被層層規則束縛著,現在撐死還是個大學生沒完全掌控公司,還要聽我姐和姐夫的話,跟陳瑩佑雙宿雙飛?做夢去吧!
他結婚對象早決定好了,也因為這個才僅是選擇遠觀,而不主動去接接近陳瑩佑。畢竟這人打小死板的很,他這學霸腦子清楚的知道陳瑩佑喜歡他,所以才一直回避,知道自己給不了對方幸福,選擇不做使山嘩然的風。
但如果陳瑩佑真去主動接近他,不知道他還能不能不動聲色,穩如泰山。
趕緊讓陳瑩佑心碎,然后聲嘶力竭的放棄你吧,不然我無論做什么都無法吸引她注意,讓她的目光轉向我的。
第二天她早早就在等了,圍著她學生時代常圍的那條厚重的藍白色方格圍巾,鼻梁往下被擋著,只露出半張臉。
一看到她乖巧的模樣我的心就軟成一團,再多怨氣都煙消云散,像等我下課的小女朋友。
我湊近她剛聊了沒兩句,同系的學妹拿著學生會的材料來讓我確認,看下還有沒有不穩妥的地方。
吳梓俊這人原來也是大四的學長了。低下頭細心的檢查資料,找出問題了就仔細的跟旁邊的學妹講,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第一次看到他這么認真、靠譜的樣子,讓我覺得記憶中一想起就胃疼到天崩地裂的少年也漸漸長成了大人模樣。
有些不像我印象中的吳梓俊了。
我第一次意識到,好像對他知之甚少。
“走吧”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忙完了,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嗯。要去哪?”
吳梓俊:“我想想,先吃飯吧。你不是愛吃面嗎,前面新開了一家面館,我聽同學說還挺好吃的,去吃吃看吧。”
我步子緩下來,微蹙起眉頭轉頭看向他:“你不是…”
吳梓俊:“嗯?”
他的丹鳳眼中閃著無害的疑惑,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在裝。
我:“算了,沒事,先吃飯吧。”
原本想問問他打算怎么幫我追到楊謙南,他怎么知道那人是楊謙南助理,他跟楊謙南什么關系,更想問的,是他說的楊謙南偷看我的事是不是真的。
但他這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又讓我覺得自己有些操之過急,就好像很不矜持一樣。
我不想讓吳梓俊看到我丟臉的模樣,這會讓我回想起學生時代被他掌控到無法逃脫的窒息感,隨他玩弄,隨他撩撥,讓我很不舒服。
我也收斂起情緒,去吃他說好吃的那家面館。店名叫【大廚面館】,藍色的招牌,讓我想起昨天見到的楊謙南的打火機,也是藍色的,但是是更深一些的藍,像夜空。
我點了一份招牌青椒肉面,味道確實不錯,很合我的口味。
額外加辣椒的時候吳梓俊驚訝道:“你能吃辣了?”
我:“嗯”
吳梓俊:“之前不是不吃辣嗎?”
我:“人總是會變的。”
吳梓俊:“是嗎…”
那能不能也變得從喜歡楊謙南到變成喜歡我…
就不該信了吳梓俊的鬼話,這段時間除了吃飯、一起出去玩,半點楊謙南的消息都沒得到。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發現他會常去我打工的餐館了,那天之后也再沒店里見過楊謙南和他助理。
又一次約在S大見面,我沒跟著他的步伐走,直接了當的說,“吳梓俊,這些天你如果是在戲弄我,那現在可以停止了,我已經了解到自己是在癡心妄想,你沒必要再做這種事,我們以后也不要再見了。”
陳瑩佑的話就像一道晴天霹靂,擊碎了我這幾天的好心情,垂在身側的掌攥緊成拳,死死扣住掌心,拼了命的強壓憤怒。
吳梓俊:“不就是想知道怎么和楊謙南在一起嗎。我告訴你。”
吳梓俊低下頭,那雙總是含著笑的眼里隱藏著千濤萬浪,恨不得要將我吞噬。“楊謙南明天會去A大上課,A大放假晚,你可以去他校門口堵他。”
“不用不好意思,他巴不得你去。你放心,他百分百的喜歡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主動去找他一次,跟他說‘你好,楊謙南’,他就能當你的狗了。”
我不喜歡他這種說法,但他眼中那片濃到快要溢出的悲傷讓我慌亂,不敢再與他對視,只偏過頭,低聲道了句謝謝后快步溜走了。
楊謙南真的在A大讀書,我一眼就看到他了,我在心里排練了許久,鼓足勇氣:“你好,楊謙南。”
楊謙南見過我很驚訝,他穿著到小腿的風衣,快步走近我,難得沒有戴眼鏡,低頭看著我講:“你怎么在這里?”
“在等你”我發誓,這是我跟楊謙南認識以來,最主動的一句話。他面上閃過怔愣,但還是很快復原,牽過我的手,問我冷不冷。
我說不冷。他帶著我走進A大,我還是第一次進來,跟我上的三流大學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覺得里面縈繞著一股書墨香。
他左拐右拐來到一間無人的教室,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抓著我的手腕進去,關門落鎖一氣呵成。
他把我抵在墻上,低頭注視著我眼睛,嗓音黏黏的,像含著濃厚情緒,我要溺死在他的眼神里。
“陳瑩佑,喜不喜歡我”
我點頭說喜歡,心臟噗通噗通的,震耳欲聾。我覺得我的心臟再為他跳一萬次也不足惜。
他嘴角含著笑,漏出一點點梨渦,側頭在離我嘴唇很近的地方道:“我也喜歡你”
說完就吻了上來。
我第一次接吻,好漫長,好舒服,像是要化在原地了,幸好有楊謙南托住我,不至于順著墻滑下去。
我跟楊謙南戀愛了,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不知道是不是楊謙南的第一次。
我后來問他,他穿著居家服戴著邊框眼鏡,放下手里正在讀的書揉了揉我腦袋,笑著說,“是啊,跟小佑的所有,也是我的第一次。”
我跨坐在他腿上,嗓音如同蚊蚋,“那你怎么這么熟練”
他抱緊我,笑的更歡了,思索片刻,嗓音里像裹著蜜,“可能因為我有天賦吧”
說完就低頭與我接了一個纏綿的吻。
我沒有刪吳梓俊,雖然也不會再聯系,但他畢竟幫助了我,算是撮合我跟楊謙南的月老,直接刪掉好像太無情了些。
一直等到電視上播放楊謙南和李家小姐訂婚的消息,我跟吳梓俊靜默了許久的聊天框才再次泛起漣漪,12月31日,他發來了一則消息,簡短的四個字,【你還好嗎?】
我猛一下哭出來,原本忍耐得極好情緒再也忍不下去,我沒有回復吳梓俊的信息,黑夜里,我待在跟楊謙南一起裝扮的家里,稀里嘩啦地無聲落著淚。
我又給楊謙南寫了一封信,這是自那次事件后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沒有往常的那些冗長,只有簡短的兩行,卻字字句句如泣如訴:【楊謙南,我曾經好喜歡你,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獻給你那樣喜歡。】
我把信疊整齊,放在客廳茶幾的正中央,帶著收拾好的行李,離開了這間待了半年的“家”。
我覺得我此后都不會忘記楊謙南,卻也不會再主動去揭開這道陳年難愈的疤。
我辭去工作,遠離了L城,坐高鐵去了更南邊的省份生活。
那里很暖,夏天賞海,冬天飄雪,是我夢想中老年定居的地方。可獨自一人的午夜時分,卻還是時不時淚流滿面。
網上鋪天蓋地的楊謙南要訂婚的消息,除非逃離這個互聯網時代搬去月球,哪怕卸載了除支付軟件外所有的應用,卻還是有消息彈來。
外出買菜時打開手機支付,通知頁面明晃晃的印著【驚!海天集團新任CEO,即將攜新星娛樂千金李小姐前往托斯卡納訂婚!!!】
吸引人瀏覽的大標題,卻毫無防備的刺傷了我。
我點進去,看視頻下面的評論。
討論的人不多,無非就是一些【可惡的有錢人】【月入上億的跟我這個月薪三千的人有什么關系】等等。
這是手機自帶的瀏覽器,其他軟件上更是瘋狂,但凡點進去就能看到有關的消息推送。
大多數人都事不關己,吃瓜當樂呵,猜測幾年會離婚,也有人說家世品貌都般配,郎才女貌。
我的胃又開始疼,一陣陣痙攣,淚水模糊了手機屏幕。
“陳瑩佑,別哭”
是吳梓俊,他像一陣即將入春的暖風,身上還沾著屋外的寒涼,緊緊包裹住了我,為我拭去眼淚。
“陳瑩佑,要買的就這些是嗎,還有沒有別的”
我想說話,但哭得嗓子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拍了拍我的頭,像安慰小動物那樣摟緊我,帶著我,推著我的購物車去結賬。
他幫我提著沉重的購物袋,自然而然的跟著我回家。替我洗了菜,做了三菜一湯。
“陳瑩佑,胃不好就要好好吃飯,別老是餓著自己。”
他拿出塑料袋里治胃病的藥,為我倒了杯溫水放在手邊,摳出兩粒藥丸遞給我,“但知道遵醫囑買菜做飯,值得表揚”
我沒有接藥,只是啞著嗓子問他,怎么會在這里,他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擔心你”
我又沒出息的流下淚來,我突然就原諒吳梓俊曾經對我的嘲笑和欺辱了,我原本打算永遠恨他,恨一輩子的,但現在我被他摟進懷里,聽著他的心跳,兩個人的體溫相互交織纏繞,我終于承認,我需要他。
我們晚上睡在一張床上,他拿熱毛巾幫我敷眼,輕拍著我的背哄我入睡,除了相互擁抱,我們什么也沒做。
榮城的雪下的晚,等到二月才開始慢慢降下第一場小雪,給這里的街道披上掛不住的銀裝。
我和吳梓俊去醫院復查,醫生說我恢復的不錯,胃病減輕了些,但還是要繼續保持,以免再復發。
這次開的藥比往常少了大半,期盼了許久的雪也降下來,我和吳梓俊手牽手走在街上,感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是楊謙南,我還以為我認錯了,但吳梓俊逐漸握緊的手告訴我,沒錯,這就是楊謙南。
不是沒有后悔過,看著陳瑩佑逐漸羸弱的身體,反復悔恨當年是否做的太過決絕,或許該用更溫和一些的方法,而不是任由她去往楊謙南身邊,被他的無情所傷害。
如果我更有耐心,溫水煮青蛙或許也能打動她。只是要很久很久,十年,或者三十年。
真的跟我小學時班主任說的那樣,吳梓俊是個很會投機取巧的孩子。
我看到楊謙南站在小區樓下,就知道他把一切都處理好了。
他要來把陳瑩佑接走了。
說實話,只論感情深淺我沒有能贏的把握。
但現下陳瑩佑正在為情所困,當事人直接出現,只怕會加重癥狀。
果不其然,她沒有奔向楊謙南,反而握緊我的手,像是把我當成她的保護盾,安全感的來源。
我挺身而出擋在她和楊謙南中間,從來沒有這么正大光明的表露出自己對陳瑩佑的情感,明晃晃的對楊謙南釋放敵意。
他沒有再往前,只是蹙起眉頭,看躲在我身后的陳瑩佑,嗓音低低的,三個人都能聽清,“小佑,過來”
我第一次見楊謙南這副模樣,他應該是快馬加鞭趕來的,眼底還印著青黑色的黑眼圈,下巴上冒出些胡渣也沒有刮,第一次見到楊謙南不修邊幅的落魄樣。
新奇,又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當初陳瑩佑剛和楊謙南談戀愛時我也是這副模樣,人不人,鬼不鬼的。認識的人都說,從來沒見過我這只花孔雀這么“邋遢”過。
是不是受了情傷。
可不嗎,親手把喜歡的人推向其他男人的懷抱,可沒有比我更活該的了。
但現在不同,“楊謙南,陳瑩佑不會跟你走的”
他怒視向我,向來平靜無波的眸子里倒映著憤怒以及慌張,“我在問小佑”
強撐的驚弓之鳥,我也沒有再刺激他,只是讓陳瑩佑自己做選擇。
我知道她選的是什么,果不其然,“楊謙南,我不想離開這里,我喜歡榮城。”
楊謙南本就耗盡的軀體筋疲力竭,這番打擊的話語讓他瘦弱的身軀晃了下,像是隨時要倒。
陳瑩佑在心里想,楊謙南是不是沒睡好覺,是不是跟自己一樣也沒法好好吃飯,否則怎么會一下子瘦這么多。
她強忍著要扶住楊謙南的沖動,和吳梓俊并排走,略過他上了樓,打開屋內暖黃色的燈,驅散了室外的寒涼。
她又站在窗戶旁看楊謙南,吳梓俊把最后一個菜端上桌,解下圍裙湊到陳瑩佑身后,下巴擱在她右側頸窩處,怪硌人的。
“陳瑩佑,吃飯了”
她轉過頭,眼睛從未這般炯炯有神,“吳梓俊,我們做吧”
明明是我一直盼望的,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楊謙南這幾天日日等在陳瑩佑的小區樓下,終于,第三天,冬日里難得的一個艷陽天,陳瑩佑獨自一個人,里面穿著毛絨睡衣,外面套著一件黑色長款羽絨服下樓來找他。
楊謙南從來沒這么驚喜,心里咻咻的放起煙花,噼里啪啦響,他剛要抱住陳瑩佑跟她說,怎么穿這么少,會著涼的。
就見她后退一步,直直的望進我瞳孔,她那天說的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忘,她說,“楊謙南,你回去吧,我現在跟吳梓俊談戀愛了,沒法跟你走了”
她脖頸處露出的紅痕彰顯出她沒有撒謊,我的心,碎成一塊一塊,【陳瑩佑,你怎么能這么狠心】
過去的溫馨回憶一幕幕浮現在腦海,訂婚是他爸和后媽的意思,他沒有能力反抗,只得先應承下來,也跟李小姐商量過了,她也早有意中人,在家里哭過也鬧過,實在無法才來聯姻。
我們都對雙方的情感經歷深表理解以及同情,所以才聯手塑造了訂婚的假象,等待時機一到,立即奪權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并順利在網上澄清訂婚假謠言,稱不過是無良媒體亂報道而已,兩人僅是朋友關系,去托斯卡納也僅是普通的旅游,并且并非兩人單獨去,有第三方的朋友陪同。
自此所有“真相”真相大白,大家也就只當鬧了個大烏龍,挪了挪凳子又去別處吃瓜。
但沒想到他的事解決了,陳瑩佑卻不見了。
打電話不接,微信發信息也不回,只有客廳里留下的那張看似訣別信的信紙彰顯出她存在過。
【楊謙南,我曾經好喜歡你,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獻給你那樣喜歡。】
每讀一次,我的心就痛上一分。
那張信紙上,除了陳瑩佑的淚,還沾染了我的。
2019年,夏。
陳瑩佑扎著低低的馬尾,手里抱著記滿筆記的厚厚英語書從教師辦公室里走出來。
她看起來心情不佳,她英語成績不好,我猜是又挨訓了。
她不經意間看到我,臉頰紅彤彤的,心情又變好了。我有時候在心里自嘲,我是她的貓條。
L市不是一個夏天會有臺風天的城市,但那天臨邊的省份有臺風席卷,連同L市也遭受波及,原本晴空萬里的天氣里降下一場轉瞬即逝的暴風雨。
那只貓好像她,笨笨的,毛上沾了泥也不知道換窩躲雨,獨自一只趴在榕樹下,打著抖,好不可憐。
我走過去給它撐傘,暗藍色的校服褲腿上沾了泥也毫不在意,碩大的雨珠頻頻下著,打濕了碧綠的葉。
楊謙南又參加了金融頻道的采訪。視頻里他更瘦了,剪裁得體的西裝穿在身上也遮不住的骨瘦嶙峋。手腕處的骨頭凸出的明顯,就連靜態時的臉上也印著凹陷的淺窩。
我在評論區發了一條淹沒于人海的評論,【楊謙南,好好照顧自己】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但大概率是看不到的。
那不是他公司旗下的官方賬號,只是一個娛樂八卦營銷號剪輯的視頻,但這樣我才安心,我不想讓楊謙南知道我在偷偷懷念他。
哪怕我已經看到了網上澄清謠言的官方證明,但我還是沒辦法原諒他。
他拋棄我是真的,目前單身也是真的。
再次在樓下看到楊謙南我好驚訝,我還以為我們此后會南北不同路,不復相見。
他沒講話,只是看起來風塵仆仆,看到我后直接大步走上前抱住我,嘶啞的嗓子里說著,“沒有你,我照顧不好自己。”
他往常總是板正又一絲不茍。這幾次見他,卻像是趕路的旅人,步履匆匆又滿身疲憊。
跟他戀愛后,剛開始親密接觸時還會緊張,后來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雖然還會怦然心動,但沒那么手足無措。
我的手懸空,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回抱他。
買完菜的吳梓俊自身后走來,提著沉重的菜,像是早就預料般平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楊謙南入股了某短視頻的股份,鎖定了陳瑩佑的賬號,不管陳瑩佑是新發了作品,還是點贊收藏了某個視頻,亦或者發出的評論,他這邊都會收到提醒。
所以他在看到陳瑩佑發出的那條好似在心疼他的那條評論后,就立刻讓助理定了航班,馬不停蹄的趕來。
所有的語言都變得空白,他現在只想緊緊的抱住她,讓她知道,他們兩個人的心是靠在一起的。
時光荏苒,凄寒又漫長的隆冬過去,迎來了在榮城的第一場夏。
楊謙南工作總是忙,L城和榮城兩頭跑。
平常大多是吳梓俊陪著我,前段時間和楊謙南逛街時被拍在兩人在戶外接吻,網上傳的沸沸揚揚,他家里的老人提議過兩天的家宴讓帶上我參加,去認認人,見見面。
楊謙南詢問了我的意思,平常是不太喜歡這種人多熱鬧的活動的,但跟楊謙南有關,我也不想令他為難,再加上我也有些好奇他的家人,索性也就應下。
我一直到了楊家老宅并且入座才反應過來。吳梓俊身為楊謙南后媽的弟弟,他也會參加。
我和楊謙南緊挨著,隔著長桌,對面的吳梓俊表情不怎么好,一整場都懨懨的。
我猜出大概跟我有關,趁周遭人不注意給他發送消息,
我:【怎么了?】
吳梓俊:【沒事,上班有些沒休息好】
他都這樣說了我也就沒再叨擾他,只是趁他去衛生間的時候前后腳跟出去,難得主動的把他抵在墻上偷了個香吻。
他臉紅紅的,像蘋果,一直到回座顏色也沒散下來。
楊謙南大概是察覺到了,在桌下握了握我剛洗完略微冰涼的手,大掌緊緊包裹住我的小手,探著身子用僅能兩個人聽到的嗓音悄聲說,“今晚想三個人一起?”
九月份的初秋,高一開學,陳瑩佑因為個子矮坐在第一排,被班主任按照就近原則委托了按照現在班級里的座位順序寫一張座位表,貼在講臺上,方便任課老師上課點名用。
寫到楊謙南的時候,因為他前面的吳梓俊名字上都帶偏旁,她下意識以為楊謙南的南,是木字旁的“楠”。
一直等到月考結束,班主任把成績排名貼在教室后墻,她從上往下看到遙遙領先的第一名才發現,原來楊謙南的南,是南方的南。
她看著站在她身旁的楊謙南,少年身姿挺拔,面龐俊朗,站在她右側看著排名,有秋日的暖陽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她在心里悄聲說,“你好,楊謙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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