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的晨霧帶著鐵銹味。
陸昭的指尖深深摳進槐樹皮,粗糙的觸感真實得可怕。煮茶人挽袖時露出的燙傷疤——三年前他親手給師父包扎的傷口——此刻正在晨光中泛著淡粉色。道袍袖口的松煙墨漬,甚至那柄總是卡澀的青銅茶匙,每個細節都在撕扯他的理智。
“昭兒,愣著作甚?“師父突然轉頭,紫砂壺嘴騰起的熱氣模糊了面容,“今日要教你《連山易》遁甲篇?!?
陸昭踉蹌后退,后腰撞上石燈籠。掌心辰蛇印記突然刺痛,他低頭看見血珠正順著青石板縫隙游走,在地面繪出縮小版的地宮星圖。當血跡延伸到師父布鞋前時,異變陡生。
槐樹根突然暴起,纏住道人腳踝。陸昭驚恐地發現師父道袍下擺正在木質化,皮膚表面浮現出與青銅巨門相同的饕餮紋。
“快走!“師父突然擲出茶壺,滾水在空中凝成卦象,“去后山桃林找...“
話音未落,道人脖頸突然裂開七道血口。不是鮮紅,而是粘稠的青銅汁液。陸昭看著那具仍在說話的身軀逐漸化作青銅雕塑,熟悉的咳嗽聲竟從自己胸腔里傳出。
地面開始塌陷,學堂瓦片雨點般墜落。陸昭朝著后山狂奔,沿途撞見的每個學童都在重復同一句話:“少主歸位...“他們天靈蓋鉆出的青銅嫩芽,正隨著這句話的節奏開出血色桃花。
【戌時二刻·玄冥宮地底水牢】
大祭司的道袍浸在寒髓液中,十二枚禁步玉玨已碎其七。他盯著水面上漂浮的血玉卦簽,突然咬破舌尖噴出血霧。
“居然能掙脫困龍陣...“血霧中浮現的畫面讓老者瞳孔驟縮。他看到陸昭在桃林狂奔,身后追趕的卻不是夜鴉衛——那些桃樹枝條扭曲成三百年前被處決的陸氏長老們的模樣。
水牢深處傳來鎖鏈響動。玄冥宮主赤足踏過冰面,足踝銀鏈上的骷髏頭突然開口:“你看到了,他的血脈正在喚醒歸墟印記?!?
“當年就該用九幽焚心訣...“大祭司捏碎卦簽,水面畫面突然切換至星隕臺。三百年前的陸天衡正將半塊命盤按進自己天靈蓋,星空在他身后扭曲成瞳孔形狀。
宮主忽然輕笑,鎏金面具上鳳鳥紋游走到眼角:“你以為他為何能活過嬰孩時期?“她指尖撫過水面,畫面中的陸天衡突然轉頭望來,手中命盤浮現出當代陸昭額間的辰蛇印記。
寒髓液毫無征兆地沸騰,大祭司的胡須瞬間結滿冰碴。他看見水面下的自己倒影,左眼正緩緩變成蛇瞳。
【亥時·九嶷山桃林】
陸昭的布鞋被露水浸透,懷中的青銅命盤卻滾燙如烙鐵。眼前這片桃林妖異得令人窒息——沒有影子。無論他如何調整方位,月光下的桃樹都像被某種存在吞噬了投影。
辰蛇印記突然跳動,陸昭不受控地抬手按向某棵桃樹。樹皮裂開的瞬間,他聽見師父臨終前的耳語:“...要找開在黃泉與人間交界處的...“
桃樹轟然倒塌,年輪間嵌著枚青銅鈴鐺。當陸昭觸及鈴鐺的剎那,整片桃林突然響起三百種不同的打更聲。寅時的梆子與午時的銅鑼在耳畔炸響,時間的亂流中,他看到十二個自己同時在不同時空觸碰這棵樹。
鈴鐺內壁的銘文開始滲血,陸昭突然讀懂這是陸氏祭文。當最后一句“謹以辰蛇之血敬告天地“浮現時,他腳下的土地突然塌陷。
墜落的瞬間,有夜鴉衛的箭矢擦過鬢角。陸昭在失重中抬頭,看見追殺者面具的裂隙里——沒有瞳孔,只有跳動的青銅色火焰。
“抓住他!“夜鴉衛的吼聲帶著金屬震顫,“宮主要活的祭品!“
桃樹根系突然暴長,纏住下墜的陸昭。那些根須表面密布人臉浮雕,當他的血滴落時,浮雕們齊聲吟誦起《連山易》的篇章。夜鴉衛的磷火箭撞上突然升起的青銅屏障,炸開的幽藍火焰里,陸昭看見每棵桃樹內部都蜷縮著與自家長命鎖相同紋路的胚胎。
“你終于來了。“
陸昭猛然轉頭,看見桃林深處站著個撐油紙傘的身影。盲眼女子傘面的陸氏滅族場景正在重演,但這次縱火者腰間掛著玄冥宮主的幽冥骨令。
【子時·地脈深處】
陸昭跌坐在青銅巨樹的根系上,四周巖壁鑲嵌著無數青銅棺槨。盲女用傘尖輕點最近的棺槨,蓋子滑開的瞬間,他看見里面躺著十二歲的自己——頸間沒有長命鎖,而是插著半截星隕臺卦簽。
“這是你被偷走的時間線。“女子腕間鈴鐺無風自動,“當年陸天衡撕開命盤那刻,你的命運就裂成了三百個碎片。“
巖壁突然滲出黑水,辰蛇印記傳來噬心劇痛。陸昭看著棺中少年的掌紋,那本該是斷命線的位置,此刻卻被朱砂強行改成了...
“師父的手筆?!八|電般縮回手,突然明白三年前那場大火里,老道用灰燼在他掌心畫符的真正含義。
盲女突然拽著他撲向右側,原先立足處被地底刺出的青銅矛貫穿。陸昭聞到熟悉的曼陀羅甜腥——玄冥宮主正從水鏡中踏出,足尖點過的黑水都開出血色桃花。
“好孩子,“宮主的鎏金面具貼著陸昭的辰蛇印記,“該把陸氏欠的債還清了。“
命盤突然爆發出比太陽更刺目的金光,陸昭在強光中最后看到的,是棺中少年突然睜開的蛇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