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的梆子聲滲進霧里,青石板縫中鉆出的磷火照亮半截殘碑。我蹲在「往生渡」碼頭,看著擺渡人的斗笠邊緣不斷滴落粘稠液體——那既不是水也不是血,倒像是凝固的月光。
“蝕月蠱三更醒,客官該喂食了。“
擺渡人突然開口,腐爛的聲帶震落衣領上的白蛆。我下意識按住小腹,那里的星斑正在皮下蠕動,仿佛有無數銀針在挑撥臟器。
竹篙點破黑水時,整條船突然側翻。我栽進河里的瞬間,看見水下懸浮著成千上萬張人臉。它們被蛛網狀的銀絲串成珠鏈,最末端拴著青銅秤砣,秤砣上刻著熟悉的字跡——正是鑒靈鏡照出的「九成七」。
“楚公子,抓穩人皮燈籠。“
沈畫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猛然驚醒,發現自己仍好端端坐在船頭,懷中不知何時多了盞燈籠。慘白的燈罩觸感溫熱,分明是剛剝下的人皮,血管還在燈面上凸起跳動。
**咚!**
竹篙撞上某種堅硬物體。濃霧裂開縫隙,露出嵌滿骷髏頭的花崗巖碼頭。每顆顱骨眼窩中都插著蠟燭,燭淚在顴骨上凝成「蜃淵」兩個古篆。
“寅時三刻前離市。“沈畫骨的骨筆在我袖口畫了道血符,“見到兜售眼珠的童子,切莫對視。“
燈籠突然暴亮,人皮上浮現出經絡地圖。我跟著蜿蜒發光的血脈走向市集深處,沿途商鋪的幌子皆用嬰兒臍帶編成,檐角懸掛的青銅鈴鐺竟是縮小的頭骨。
“新摘的紫府元嬰,換三斤孟婆痂!“
“賭命骰子灌頂服務,失敗率九成八!“
叫賣聲混雜著臟器蠕動的粘膩聲響,穿壽衣的老板娘正用脊椎串起念珠。她身后藥柜陳列著泡在汞液中的瞳孔,標簽寫著「劍修目力三十年陳釀」。
我停在一間掛著肉鋪幌子的攤位前。鐵鉤上懸著的根本不是牲畜,而是七八具正在抽搐的修士軀體。他們的天靈蓋被切開,腦髓在琉璃盞中冒著熱氣,胸腹間插著木牌:今日特供「化神境道果刺身」。
“道友要嘗嘗嗎?“
屠夫掀起圍裙擦刀,露出腹部鑲嵌的青銅鼎。鼎中沸騰的湯藥里沉浮著金丹,每顆金丹表面都刻著命燭符——正是白玉京獨門秘法。
星斑突然在我掌心聚成箭頭,直指肉鋪后的暗巷。蝕月蠱在丹田發出饑渴的震顫,這種感覺三天前出現過——當我在荒廟吞食那個劫修時。
暗巷盡頭的青銅門無風自開。
腐臭撲面而來,成堆的玉簡在墻角霉變,上面依稀能辨「渡劫許可證」字樣。穿嫁衣的女子背對門扉梳頭,銅鏡里映出的卻是骷髏面相。她腳下趴著只三尾黑貓,正用尾巴蘸血繪制星圖。
“我要三錢無面經,現取現用。“
我拋出沈畫骨給的骨牌,黑貓突然躍上書架。它撞翻的陶罐里滾出顆琉璃眼珠,瞳孔中映出我背后伸展的星輝觸須。
嫁衣女子發出瓷器碎裂般的笑聲:“藥菩薩的貨,得用新鮮病灶換。“
她轉身時嫁衣前襟大開,胸腔里沒有心臟,只有團跳動的銹斑。那些鐵銹正沿著血管蔓延,所過之處皮肉簌簌脫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比如...“她染著蔻丹的指尖點向我小腹,“這只蝕月蠱褪的皮。“
星斑瞬間暴起,在我皮膚上結成鎖子甲。三天前埋進丹田的蠱蟲開始劇烈掙扎,它每次扭動都會扯出銀藍色絲線,這些絲線正將我與某個遙遠存在相連。
“原來飼道者也會疼啊?“
藥菩薩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書架突然崩塌,無數丹爐從暗格涌出,每個爐口都探出半截人形——正是那些被他吞噬的丹靈。
最先撲來的丹靈穿著白玉京道袍,他潰爛的臉上還掛著陸師兄特有的傲慢神情。我側身閃避時,蝕月蠱突然控制右臂,星輝觸須直接插進丹靈眉心。
「殺孽+17年」
血色小篆浮現在視網膜上,同時涌入的還有陸師兄的記憶碎片:師尊用他試藥的三百個晝夜,命燭火舌舔舐魂魄的灼痛,還有...我金丹被剖那晚,他偷偷倒掉的腐骨毒解藥。
“你繼承的因果會撐爆魂魄。“藥菩薩本體從丹爐群中浮現,他全身布滿膿瘡,每個潰爛處都嵌著顆金丹,“不如把蝕月蠱讓給老夫...“
星輝觸須突然失控。它們貪婪地吞噬丹靈,每吞一個我眼前就多出層血色濾鏡。當第三十四個丹靈慘叫著消散時,我發現自己能看見藥菩薩體內的三千條寄生絲——那些連接著所有丹靈的銀線,最終都匯聚在他丹田的青銅藥杵上。
“原來你才是蠱。“
我任由觸須刺入藥杵,銹斑立刻沿著銀線逆向傳染。藥菩薩驚駭地看著金丹藥性倒流,那些被他吞噬的丹靈反而開始撕扯他的元神。
黑貓突然躍上肩頭。它叼來半卷無面經,封面人皮正在融化。我咬破指尖在經書按下手印的剎那,整座蜃淵詭市劇烈震顫,所有燈籠同時映出沈畫骨的朱紅傘面。
「寅時三刻到——」
更夫敲響人骨梆子,青銅門開始滲出黑血。藥菩薩的慘叫聲中,我攥著無面經沖出暗巷。沿途攤位正在坍塌,商販們化作膿水滲入地磚,那些琉璃眼珠卻始終盯著我鼓脹的丹田。
在最后一道月光被黑霧吞沒前,沈畫骨的骨筆勾住我衣領。她將我拽上朱紅傘面的剎那,我瞥見蜃淵深處睜開只巨眼——那正是藥菩薩被銹斑吞噬殆盡的右眼。
“該準備千棺叩門的祭品了。“
沈畫骨將畫軸塞進我懷里,這次畫面是三十三座燃燒的城池。而傘骨縫隙漏下的星光,正在我掌心凝成把青銅鑰匙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