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艱難
書名: 漢歌悠揚作者名: 橙子鳥本章字數(shù): 2296字更新時間: 2025-02-12 18:27:22
梁都洛陽,皇宮掖廷。
劉棲桐正在搓洗著衣服,一邊止不住地咳嗽。
掖廷的青磚墻垣終年沁著陰濕之氣,青灰色的磚縫間爬滿暗綠色苔蘚。
劉義梧跪坐在葦席之上,數(shù)著對面墻垣第七列第三塊磚上新綻的霉斑,那團墨色霉跡形似被利箭貫穿的雁首。遠處傳來銅壺滴漏的聲響,混著姐姐壓抑的咳嗽聲,在十丈見方的囚室里織成細密的網(wǎng)。
魏盡忠的皂靴碾過滿地碎瓷時,少年正用指尖蘸水在案上寫“棲“和“長安”兩個字。
劉義梧的指甲陷進掌心舊疤,那是看見父親的頭顱時他咬出來的。
但是魏盡忠沒有看一眼,而是轉(zhuǎn)身離去,見那個不速之客。
“你裴仲宣倒是舍得下本錢。“魏公公將金絲楠木匣推過案幾,蟒紋織金袖口掃落幾片干涸的藥渣。匣中夜明珠映得他面白無須的臉泛著青灰,倒似剛從墓穴里爬出的玉俑。
“三百匹蜀錦換兩個罪臣之后,你說這買賣值當么?不過你和他只不過是數(shù)十年前有舊罷了,人都死了,還關(guān)心后人?豈不是惺惺作態(tài)?“
隔壁突然傳來杯盞碎裂聲。裴川的虎頭吞口劍柄在廊下晃著寒光。
“魏公公無需多言,放人就是了,你得了錢,我也不會再去參你軍中受賄一事,你我相安無事。”
“裴將軍都這樣說了,那我要是拒絕豈不是太不識相了?既然如此,裴將軍請回吧,過幾日我會送到你府上的。”
“那裴某告辭了。”
結(jié)束會談后,魏盡忠回到劉義梧的小屋里,看著少年憔悴但仍舊俊俏的面容。
“棲桐姑娘的咳疾愈發(fā)重了。“
魏盡忠忽然撫上少年肩頭,宮緞料子冷得像蛇皮,“昨兒尚藥局說缺了川貝...“他指尖劃過劉義梧頸側(cè),在喉結(jié)處重重一按,“聽說陛下最近好南風(fēng)。“
子時的梆子聲穿透紙窗時,劉義梧摸到了阿姐枕下的銀簪。
月光透過窗欞割裂少女面容,她腕間的淤青比昨日又深了些。裴川白日里塞來的藥包還在墻角,裹藥的黃麻紙滲著可疑的油漬。
“阿姊,張嘴。“
劉義梧將最后半塊茯苓餅掰成兩半,碎屑落在褪色的石榴裙上,裙子的主人面色慘白。她鬢邊白發(fā)刺得少年眼眶生疼,明明不久才將及笄,前些日子還是滿頭青絲。
魏盡忠的突然造訪驚起夜鴉。他身后跟著兩個面白無須的小太監(jiān),捧著的鎏金盤里盛著月白綢衫。
“王司徒府上的小少爺缺個女奴。“蟒紋袖口掃過案上藥碗,湯藥在青瓷盞里泛起漣漪,“令姊的病,去王府上估計是能治好的...“
劉義梧的膝蓋重重磕在青磚上,他聽見自己骨骼和磚頭石頭相撞的悶聲。他看見阿姐的繡鞋尖在簾后發(fā)抖。
看著跪在地上不住發(fā)抖的劉義梧,魏盡忠笑了笑。
“小郎君,你隨我來”魏盡忠喚了句
劉義梧腳步沉重地跟著,來到一間房子里。
進到昏暗的屋子里。
魏盡忠回過頭,用陰冷的面容看著他
魏盡忠的指甲劃過他下頜:“多俊的皮相,可比你爹強。你若是去侍奉天子,那我就送你阿姊出去,脫離苦海。“
劉義梧聽后臉色慘白,一時間心亂如麻,可是想到阿姊的病。
想起阿姊當初在湖邊和長安和談話的場景,那時阿姊的臉上羞紅的臉,那是少女的活潑和情竇初開的美好畫卷,那時阿姊多快樂啊。
現(xiàn)在的阿姊慘白的肌膚和憔悴的面容,還有整日恍惚的神情,多么殘酷的對比啊。
劉義梧又想起劉長安常和他說的話
“義梧啊,你再勇敢一點,你可以的,以后長大了就要你來保護你阿姊了。”
劉義梧心里慢慢變得平靜了
“長安哥,阿姊,以往都是你們照顧我,現(xiàn)在換我了。
阿姊,我定不會讓你有事的,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爹爹,我會保護阿姊的。”
劉義梧心里想著
接著顫抖著嘴唇,顫顫巍巍地開口道:
“公...公公,我去,只要你答應(yīng)放過我阿姊。”
魏盡忠笑著咧開了嘴,露出森白的牙齒,是那樣滲人。
次日卯時三刻,尚寢局送來熏了龍涎香的衣裳。劉義梧盯著銅鏡里的緋色領(lǐng)緣,忽然抓起剪子絞斷腰間玉帶。
鏡面映出阿姊慘白的臉,她手里藥碗摔得粉碎。
“義梧,你不能去!”劉棲桐哭喊著,抱住自己的弟弟。
劉義梧只是沉默不語。
“陛下最是憐香惜玉。“魏盡忠的聲音從梁上懸著的鎏金鳥籠里飄出來,籠中畫眉的爪子纏著銀鏈。
“你伺候好了,我也就能入了陛下的眼,你好我也好,這樣一來過幾日,我就送你阿姊去裴府,到時便可脫離苦海。“
劉棲桐的指甲掐進弟弟手腕:“我們逃...“話音未落,掖庭令的杖聲已在門外炸響。
劉義梧突然抓住她肩膀,十指深深陷進骨肉:“阿姊要喝上今春的新茶。“他笑起來像極了赴死前的父親,“要穿那件繡梅花鵝黃襦裙,長安哥說那件最好看了。“
侍女開門時,劉義梧正跪在天子王弘的犀皮榻前。金獸香爐吐出團團青霧,熏得他眼前發(fā)花。
王弘的玉帶鉤刮破他耳后,血珠滴在月白綢衫上宛如紅梅。遠處傳來宵禁鼓聲,他數(shù)著更漏,心里默默念著“爹、娘,阿姊,長安”
直到東方既白。
次日清晨,劉棲桐被塞進裴府的青幔小轎。她攥著弟弟的半截發(fā)帶,看著魏盡忠遞來的放良文書墨跡未干。
知曉事情后的裴川怒不可遏
裴川的劍柄砸在掖廷宮墻上火星四濺:“某即刻面圣數(shù)你罪狀...“
“將軍慎言。“魏盡忠撫今日新得的翡翠扳指,“今早陛下還夸小人會選人。”
他忽然壓低聲音,“說劉小公子腰窩那顆紅痣,畫起來倒是別有風(fēng)味。”
裴川面色鐵青,雙拳攥緊,青筋暴起,恩人沒救下,恩人之子變?yōu)槊媸祝€有什么比這更恥辱?
可是,可是那是天子。
裴川一下子泄了氣,松開拳頭,轉(zhuǎn)身落寞地走了。
“義梧!”
劉棲桐的慘叫驚飛檐下鐵馬。她發(fā)瘋般撕扯轎簾,珊瑚簪子劃破脖頸也渾然不覺。
裴川的親兵死死按住轎桿,老將軍的護心鏡似乎映出少年蹣跚的身影——劉義梧扶著朱漆宮柱,月白下裳滲著暗紅,嘴角卻噙著笑。
暮雨打濕洛陽城的朱雀大街時,裴府后宅傳來瓷器碎裂聲。劉棲桐將藥碗砸向銅鏡,碎瓷里映出無數(shù)個流淚的自己。
裴川立在廊下,看著雨中飄搖的府燈,別過頭:
“是某無能“
“這不是將軍的錯,將軍能來救我已經(jīng)是幾世難報的大恩了。我只怪我自己,怪我命不好。”
少女淚水不止,青絲簌簌落地。雨幕深處傳來宮闕的晨鐘,驚散一樹棲鴉。
夜晚深處,只傳來悠悠悲鳴
“長安,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