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嘩…”
霹靂劃過夜幕,隨著夜色的深沉,陰雨的勢頭也逐漸加大,打進山野的泥地里,激醒了半個夏季的暑氣。
在城郊的黃泥路上,黑鬃角鱗馬橫躺于地,肺部的劇痛致使它吃力地呼吸:
“哧!呼呼呼——”
可它胸部的創口,已經被雨水洗出一大片血跡,受呼吸牽扯,溢出的暗紅色愈發濃稠。
而它的小主人,也早被摔飛了出去,甩在黃泥路邊的淺草上。
他母親細心折理的衣錦,滾上了路邊水淤的污泥,上邊還沾有殷紅的血漬。
小少年明顯是摔懵了,正無助地撐著雙臂,扒拉著濕軟的泥土,盡量把自身往干處挪。
而追殺者早已臨近,鞭腿將他踢翻了個面,領頭之人更是踩下一只腳,用力地壓住他胸口。
腳的主人蹬著他蹲下,冰冷的刃鋒往喉嚨上抵,嚇得他不敢有絲毫動彈。
被踩壓的肺部開始痙攣,使得他不斷地咳嗽,吸入摻著雨水的冷氣。
“咳咳咳!嗚嗚嗚,好疼啊,母妃…”初次離家的小少年,想起了剛與他分別的母親。
雷光再度劃破陰云,照亮了半邊天空,照亮了持匕之人的相貌。
是星羅皇長子:戴維斯。
“大皇兄,你為什么要打我?”
小少年忘記了哭泣,驚慌失措地問:“難道母妃說的壞人,就是你們嘛?”
“儲君之爭,世代如此。”
戴維斯揮退了身后的暗衛,而后攥緊匕首,自顧自的說:“小星月啊,莫要怪皇兄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
冷漠的聲音傳來,不復平常家宴上的和氣,聽得戴星月渾身哆嗦。
他只能弱弱地問:“難道是我做錯了什么嘛?星月可以改正的,星月這就給皇兄道歉。”
“改?拿什么改!”戴維斯的語氣,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就像殺人冰鋒,突然變作上刑的烙鐵。
“怪就怪在你自己,小小年紀又非母后所生,覺醒什么白虎武魂啊?老老實實當你的吉祥物不好?”
“怪就怪在你親娘,星冠這么頂級的器武魂,沒傳給你也就算了,還搞出“這種”事兒。”
“我本想著,在朱家這一代女子里,沒有第三個幽冥靈貓與你相配,你就沒有太大的威脅,又看在星冠許家的三分薄面上,還能遠放你善終老去。”
“可這什么…星冠血脈是吧?!”
“能力居然如此奇特,能給白虎的光屬性,帶來如此之大的增幅!”
“星光與白光,這兩相疊加下,你的先天魂力居然比本宮1,都還要高出半個等級!你讓大皇兄好生妒忌啊!”
(本宮1:即我是宮殿的主人;如:東宮之主太子、后宮之主皇后,都有資格自稱為“本宮”,這里指戴維斯的太子身份。)
“這太子位,你讓皇兄如何坐得安穩?這星羅東宮,你讓本宮如何住得安生!”
隨著戴維斯情緒的劇烈波動,他壓在戴星月頸部的虎齒匕,也隨之刮出了細密的創口。
“可是、可是!”戴星月顫抖著身板,小心翼翼地滾動喉嚨發聲,避免被長匕傷得更深的同時,低聲下氣地說:“星月與母妃早就宣稱過,無意于太子、皇后之位。”
“而且星月也足足小您九歲,無論如何都爭不過大皇兄的呀。”
“所以求求大皇兄,就放過星月吧,求求了。”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戴維斯那靜默的眼神,就像兩輪吞噬帆船的海渦。
也不知,是剛宣泄完心中的狠話,還是眼前這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借著這副幼小可憐的模樣,讓他產生了某種程度上的悲憫。
那把磨得鋒利的虎齒長匕,從戴星月的咽喉上緩緩抬起…
這一刻,劫后余生的慶幸感化作暖流,蔓延了戴星月的全身,就連淋透的衣錦都不再濕冷。
這一刻,僅有十歲少齡的他,終于不用再壓抑自己的驚懼,抹著眼睛低聲抽泣了起來。
然而,他那小心翼翼的抽泣,卻在下一秒驟然停窒——
“從你武魂覺醒那日起,至今才四年光陰,你就接近20級大魂師了…”
戴維斯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令人骨頭發癢的——
“噗嚓!噗嚓!噗嚓!”
“你讓、皇兄、怎么放、得下、心啊。”
每一下停頓,都是一次猛扎,虎齒匕帶出的鮮血,染紅了戴維斯的半張臉。
“唔噗!”戴星月喉管嗆血,無助地躺倒在泥地上,他胸腔上那幾個猙獰新創,正不停吞吸著他體內的溫熱,直到他身子里為數不多的暖…完全湮沒于雨幕下。
這時,身體的痛感也反應了過來,開始不斷沖擊著他的腦海。
戴星月本能地發出慘叫,可被扎成了蜂窩的肺部,使得他剛一張開嘴,就吹起了血紅的泡沫:“唔唔唔…”
戴維斯掏出一條手帕,“嘶”地搽過虎齒匕,隨手丟棄在雨幕中,飄蓋在戴星月那蒼白的小臉上。
無情地下撇一眼,戴維斯頭也不回的命令:“丟遠些,丟進魂獸森林里,別讓星冠許家給找著了,借題向本宮發難。”
周圍的暗衛唱了一聲:“諾!”
紅白手帕掉落,戴星月被倆人抬起,那張小臉上的健康色,隨著溫血流盡而流盡,那雙本該澄澈的異瞳,也泛起了“死”才有的灰色。
才活過十年的戴星月,在世上留下了他最后一個念頭:“好…”
“好疼啊。”
雨幕漸密,盈滿了一雙無法閉合的眼瞳,順便刷去了黃泥路上的血紅。
嘩嘩嘩——
夢里的雨,淋進了現實。
夏末與初秋的節氣,在云空中展開了交織,最后融作第一場秋雨,濕潤了大陸的西南角。
“好疼…”
一件光線陰暗的房間內,有一雙手在黑暗中撲騰,就剩一個瀕死之人,試圖抓住刺向他的匕首。
“好疼啊…”
“好疼啊!!”
異瞳在黑暗中亮起,戴星月猛然驚醒,坐起時的慣性,甩飛了額頭上的汗滴。
他醒了醒神,抬起自己健在的雙手,在胸骨上胡亂摸索,找尋著隱痛的根源。
他要確認:自己的肋骨是否完好、自己的胸口有沒有豁口!
死前的痛與冷,逼他不得不這么做,等他完全脫離夢境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起,變得冷汗涔涔了…
他脫力再度躺下,深深地松了一口氣:“原主留下的執念,對我的影響還是太大了。”
伸手扯來毛巾,吸干額頭上的冷汗,戴星月呼出一口氣:“這就是借尸還魂的后遺癥么?”
完全冷靜下來之后,他給自己下了結論:“看來,得殺了戴維斯,才能散去這縷執念,才能讓我完全掌控“自己”啊。”
“戴維斯…”
這名字,每每提及,都會帶來徹骨的涼意,那是靈魂脫離身體時的冰冷。
十歲時死去的戴星月,在這具身體里留下了憎恨、驚懼、悲泣。
而這些矛頭都指向了這個名字:戴維斯。
他與戴維斯固然有仇,但對方也只是受祖訓驅使,于原則上并無對錯。
但依目前情況來看,殺死戴維斯是最為有利的選擇,無論是對原主執念、還是對星羅皇權而言。
“小孩子的心思,還是太單純了。”
戴星月枕著后腦,感嘆道:“不過好在,我知道老戴家的傳統,更知道該去恨誰。”
他偏頭看向窗外:雨后的秋水在房檐上滴落,一聲晝鳥的啼鳴正好響起。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