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怎么跑這來了?”陳尋摟住他說,“逃課開假條來了吧!”
喬燃愣了愣,隨即笑著說:“我發現你丫簡直太聰明了!你們倆干嗎來了?白色恐怖不是還沒過去么?”
“我不舒服,他帶我來看病。”方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哦對!你丫來得太是時候了!我們倆正好差六塊錢,快借我點!”陳尋伸出手說。
“怎么樣?大夫怎么說?”喬燃忙掏出錢,看著方茴面無血色的臉擔心地說。
“沒什么大事,開了點藥。”方茴取了藥,慌忙塞到袋子里說。
“你們倆請假了么?就這么跑出來行嗎?回去怎么跟李老師說啊?”喬燃疑惑地問。
“我就讓何莎幫忙去告訴李老師一聲,沒親自跟她說,”陳尋皺著眉頭說,“反正也真的是看病,她能說什么!”
“你們倆不是焦點人物么,得特別關注啊!”喬燃笑著說,“要不這樣吧,你回去就說是咱倆一起來送方茴看病的,這樣不就好點么!”
“喬燃你丫真機靈!夠哥們兒!夠仗義!趕明請你吃串!”陳尋興奮地吊在了他脖子上,方茴站在一邊沖他感激地笑了笑。
回到學校以后陳尋他們果然又被叫到了老師辦公室,但好在他們假條和開藥的收據都有,還有喬燃陪著,所以李老師也沒說什么。畢竟最近陳尋的成績突飛猛進,兩個人也沒做什么特別出格的事,說得太狠壓力太大也不好。她只嚴肅地念叨了最好事先跟老師說一聲,不要搞特殊化什么的就讓他們走了。
在那年冬天的期末考試中,方茴終于考進了全班前十名,而陳尋也一直保持著三四名的成績。這個結果皆大歡喜,他們自己不必說,老師家長也都紛紛表揚稱贊。之前一直迫令他們隔絕的狀態也稍稍緩和,偶爾方茴和陳尋也可以在學校里聊上幾句了。
隨著高考的日益臨近,學生們分別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來面對。有一撥人是早早就放棄了沖刺,比如趙燁,他踏實不下來心去認真學,干脆仰仗自己得的獎項等待推薦。因此他可以算是游戲高三,常能看見他在樓道里跑,和幾個也不好好學的學生一起玩鬧,動不動就拉一個男生“飛人”玩——幾個人分別抬起被害目標的胳膊腿,劈開腿往樹上或者門上撞,陳尋和喬燃都被他們“飛”過好幾次。
還有一撥人是無論怎么學也就到一定程度而已,不高不低地保持著一般成績。林嘉茉就屬于這種人,她也不好高騖遠什么全國重點211工程,只顧著能上二本線選個好專業就行。所以她早早地就翻起了填報手冊,選擇北京的二類學校和一些外地大學,但都是離H工大十萬八千里的。
剩下的就是陳尋和方茴這種,鉚著勁地學,早起練聽力晚睡做習題,筆記用完一本又一本,卷子上貼滿N次貼,紅線畫重點,黃線畫次重點,藍色畫次次重點,書比圖畫還鮮艷,一切只為奔“天南海北”這四個地方的一類大學。而這樣的人往往壓力很大,學業艱難心里空虛,因此更渴望和異性朋友之間的情感慰藉。盡管李老師為首的高三教學組強烈打壓,但還是有不少學生偷偷交起了朋友。他們倒不一定是全心仰慕,也不是希望多么長久地在一起,更多的只是尋找互相陪伴的人。
偏偏在這種時刻,他們趕上了在上課的時候過情人節。那時候“2·14”已經成功打入中國市場,雖然樓道里貼著的高考倒計時牌、各校招生海報和這個溫馨浪漫的節日很不相稱,但是仍不妨礙空氣中蠢蠢欲動的甜蜜味道。
方茴冬天一直在她媽家住著,方建州按徐燕新的話說是終于開了竅,上南方做買賣去了,據說情況還很樂觀。所以方茴一直處在她媽創造的與世隔絕的狀態中,事先對這個節日并沒什么準備,到了學校聽見同學們若有若無的玩笑才猛地想起情人節這回事。不少女生都精心準備了巧克力,送給喜歡的人或者送給好朋友,應景圖一樂和。方茴也想送陳尋巧克力,卻苦于來不及去買,便去找林嘉茉商量。
到B班門口,方茴看見林嘉茉正拿著一袋子巧克力發放,她見到方茴忙笑著招手:“快來快來!吃我的愛心巧克力。”
方茴走過來看,林嘉茉手里拿著的是德芙心語巧克力,桌子上還有一個空袋,看來是已經發完了的。
“你怎么買這么多啊?”方茴詫異地問。
“我也不像你,有固定的對象!我這是犒勞所有單身朋友的,要不你們甜甜蜜蜜地過情人節,我們撂單兒看著多難受啊!本來我這巧克力只給沒朋友的,照顧你特殊情況,喏,拿倆吃吧!”林嘉茉把袋子送到方茴眼前,又小聲說,“你給陳尋的呢?不方便我就幫你給他去。”
“我……我還沒給他買呢。”方茴低下頭說,“我把這事給忘了……”
“不會吧你?”林嘉茉驚訝地說,“這日子你都能忘!真是念書念傻了!”
“所以我找你,要不你陪我去買點?”方茴拉住她。
“上哪兒買去?小賣部里估計連麥麗素都沒了!”林嘉茉翻翻白眼。
“那怎么辦?”方茴發愁地說。
“要不你從我這里拿一個給陳尋吧,就當借花獻佛,反正也是那么個意思。這巧克力錫紙皮里都有一句話,愛情格言什么的,將就著吧!”
“也好!謝謝你嘉茉!”方茴開心地說。
“客氣什么,你可挑好了!里面的格言也不全是好話,到時候揀個不好的,我可不負責!”
林嘉茉把袋子里剩下的巧克力都倒在了桌子上,方茴相面似的認真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個金色的,她琢磨著,說愛情的話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
方茴剛回去,就在樓道里碰見了陳尋,只不過他旁邊還有一個人,看樣子像是初中生,正和好朋友一起把一盒精美別致的巧克力往陳尋手里遞。陳尋也看見了方茴,支支吾吾地沒收。兩個小女孩黯然地拿著巧克力走了,路過方茴身邊時盒子上面火紅的紅蝶結格外刺眼,方茴握緊了自己手心里的一小塊巧克力,沒理陳尋徑直走回了班里。
教室里幾個男生正坐在陳尋桌前聊天,那上面擺了好幾盒巧克力,他們一邊拆一邊高聲怪叫,什么法國的、瑞士的、酒心的、白巧克力帶小人頭的,不住地起哄。陳尋走過去把巧克力都扔給了他們,他訕訕地看著坐在前排的方茴,而方茴卻連頭都沒抬。她有一點點難受,為自己兜里那塊小小的、不起眼的巧克力難受。
上體育課前的課間陳尋給方茴使了眼色,讓她先別著急下樓。等班里的同學都走光了,陳尋才把班門插上,走到方茴身邊笑嘻嘻地伸出手說:“我的巧克力呢?”
“沒有。”方茴淡淡地說。
“騙人!我知道你肯定有!快老實交出來!”陳尋湊過去,觍著臉說。
“真的沒有,我沒工夫出去買。”方茴扭過了頭,仍然不怎么理他。
“快給我!要不我搜身了!”
陳尋去摸她的兜,方茴忙著急地躲開說:“別鬧!待會兒讓老師從后窗戶看見!我給你還不行!”
陳尋放了手,方茴慢吞吞地從衣服兜里掏出那塊已經有點融化變形的巧克力,塞給他說:“給你,不是法國的也不是瑞士的,是管嘉茉借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陳尋把錫紙剝開兩半,將巧克力塞到嘴里說,“法國瑞士的我也沒吃到,只吃了你這個!”
“誰也沒攔著你,你吃怕什么的。”方茴嘴上這么說,臉色卻比剛才好看不少,泛起了一絲笑意。
“怕你生氣唄!”陳尋把糖紙隨手扔向垃圾桶,一塊進去了,一塊掉在了外頭。
“哎呀!別扔啊!嘉茉說里面還有一句愛情格言呢!”方茴忙攔住他。
“你不早說!地上這個還剩一半……”陳尋撿起來地上的糖紙,展開說。
“你就是不細致!我還挑了半天呢!”方茴嘟著嘴說,“看看上面寫了什么?”
“錯了沒關系……”陳尋念道。
“然后呢?”
“沒了,另一半扔掉了。那個就別找了,垃圾桶里多臟啊!”
“什么叫錯了沒關系啊……”方茴皺著眉,怎么也想不出后面是什么。
“就這還愛情格言?靠!還沒我寫得好呢!”陳尋把剩下的半邊錫紙也扔進了垃圾桶。
“快走吧!我害怕!”方茴拉拉他,擔心地看了看后門的窗戶。
“我想親你一下。”陳尋沒動換,看著她的嘴唇說。
“你瘋了?”方茴紅著臉瞪大了眼。
“上這邊來,是死角,前后都看不見!”陳尋拉好了教室的窗簾,站在墻邊朝方茴招手。
方茴猶豫地走過去,陳尋低下頭輕輕在她的嘴唇上印了一個吻。
“這個,是我送你的情人節禮物。”陳尋在她耳邊說。
方茴不好意思地推開他,走到班門口望了望,見沒有老師才急忙跑了出去,臨走之前,她輕聲跟陳尋說:“謝謝你。”
陳尋摸著自己的嘴唇沖她笑了笑。
方茴說她和陳尋分手之后,她曾經買過很多德芙心語巧克力,她就是想看看那天的余下半拉錫紙上面到底寫了什么。后來她終于找到,那句話是這樣說的:錯了沒關系,真的沒關系。
方茴說她拿著那張錫紙的時候很茫然,覺得仿佛當年就注定了以后分開。而我卻覺得這句話很好,如果他們都能在情人節那天看見,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對彼此提早釋然,原諒以后他們分別走錯的路,原諒他們的青春歲月中留下來的遺憾。
(7)
隨著一模、二模考試的到來,高三年級徹底進入了白熱化的狀態。基本上學生在這會兒也都差不多定了型了,模擬成績一下來,誰能考什么學校老師們心里都大體有數。每個老師都在班里詳細分析了各分數段的情況,隨著那些紅紅綠綠的分數曲線,學生們仿佛馬上分出了三六九等。
陳尋和方茴的成績都算名列前茅,在全區排名里也算得上靠前的,進重點大學應該沒什么問題。六月初在地壇舉行了高招會,他們的父母都去了,希望能掌握更多的信息填報好志愿。為了不影響復習,陳尋和方茴都沒跟著,他們倆這次可算有了點絕對自由的時間,家長們在會場商量志愿,他們在電話里商量志愿。
“我覺得計算機專業不錯,報紙上不是說最缺IT業人才么?L大的挺好的!”陳尋夾著電話抱著一大厚本《在北京招生錄取分數分布統計》說。
“第幾頁?”方茴手里抱著同樣一本書,“哎呀!至少得590多分呢!這可是熱門學校熱門專業!”
“我覺得還行呀,萬一咱們趕上小年呢?總比什么生物工程要好!分數那么高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學什么!”
“你覺得環境工程呢?最近環保越來越被重視,崔老師不是還讓咱們準備關于環保的作文題材呢么?”
“也行,那咱們就第一志愿第一專業報計算機,第二專業報環境工程。”
“那二志愿呢?”
“北×大唄!專門撈一志愿落榜的學校啊!再說二志愿也不重要了,基本上考不上一志愿就掉二批了,除非服從調劑到外地,那可就指不定上哪兒了!”
“嗯!那二批呢?咱們報個管理類的學校吧,我媽說學金融保險什么的也挺好的,還有那些叫注冊什么師的,我看在銀行的那些人都是白領。”
“成啊!我還想學工商管理呢!或者那什么財務管理,出來當企業的經理,多牛啊!”
“那二批一志愿就報W大吧!一專業工商管理,二專業財務管理,三專業會計學,怎么樣?”
“好,反正咱倆得報的差不多,后面的第四專業第五專業什么的可以寫點不一樣的,前面都要一樣啊!”陳尋合上書說。
“我就怕到時候李老師看出來……”方茴擔心地說。
“到這會兒肯定沒事!志愿咱們又不可能瞎填,都是按照自己的實際情況寫的,家長也得拍板,所以她不會說咱們!”
“咱倆能最后考一起嗎?”方茴有點沒信心,她一想起高考就緊張。
“絕對沒問題!你想想咱倆平時也差不了五六分,都是在一個分數段的,只要正常發揮,不可能考不到一起!”陳尋篤定地說,其實他心里也有點沒譜,但是方茴顯然也分擔不了什么,她更加膽怯,所以他只能使勁說服兩個人,一定可以。
最終填報的志愿兩個人還是在專業上有點出入,他們的家長不會以他們個人的興趣為出發點,不過說實話那會兒的高三學生也沒什么興趣可言,愛好幾乎等同于玩物喪志,大多數人不會用自己真正的志向決定未來,更多的是從未來就業的角度考慮。沒辦法中國就是人多,必須要先保證有能夠提供工資的經濟基礎,然后才能去考慮發展自己的上層建筑。這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政治必考題,所有人從小到大就爛熟于心,到現在也都深刻領悟了。
但好在從上往下看他們的報考學校是一致的,如果正常發揮,頂多是專業不一樣,還是能保證在同一個學校里面的。
不久后高三全年級開始評選區級三好生,每班推選兩名同學,然后全年級按班對候選人進行投票,最終確定四個名額。這個稱號不僅是榮譽,還可以在最后的高考成績里加上20分,是實打實的超級優惠。陳尋雖然沒當上A班班長,但因為以前在學生會和團委都是干部,有過不少優異表現,加上侯老師的推薦,所以被任命為A班團支書。他也在這次的候選人中,在A班投票的時候,他給自己投了一票,雖然有點不符合中國謙虛謹慎的做人標準,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陳尋也顧不得許多了。
誰知唱票的時候陳尋猛然發現自己的人緣居然好得驚人,眼看看一張張選票念著都有他的名字,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心想萬一弄個全票,所有同學就都知道他選了自己,那可是丟人丟大發了。就在他愁眉苦臉的時候,突然一張選票沒有他的名字,陳尋絲毫不見懊惱,反而雀躍起來,最終他以全班只差1票全票,全年級234票的結果,獲得了20分的加分。
陳尋把這事告訴了趙燁喬燃,兩人都罵他有狗屎運,那個沒投他票的人反而給了他臺階下,又不好和別人說,肯定心里憋屈極了。陳尋十分得意,玩命感謝匿名者給他的莫大幫助,雖然最后誰也猜不出這個人是誰,可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比較在意這件事的倒是方茴,她對于兩人之間這憑空20分的差距惶恐不安。
距離“黑色三天”前兩周,學校統一放了假,把最后一段沖刺復習的日子留給了學生自己,這樣更有針對性,每天只安排老師在學校答疑。在學校的最后一天有點悲情的味道,每個老師都祝福他們能取得好成績,每一節課都成了老師和同學在課堂上最后的交流,每一次鈴響都用掌聲來謝謝老師的教誨。同學之間互相道別勉勵,有寫同學錄的,有拿出集體照讓大家在背面簽字的,有的干脆把校服脫下來讓老師同學在上面留言。
方茴他們在中午終于聚在了一起,這一年來他們都沒好好在一起待過,剛上高三時有一次一起吃飯,出來的時候正和從旁邊飯館走出的高三年級各班老師碰個正著。于是各班老師找各班學生,一起打著飽嗝,在大街上就充分地教育了他們。而當他們再次相聚,竟然已經是高中年代的最后一天。幾個人雖然又說又笑,心里卻都是空落落的。
他們圍坐在學校后院的一棵大樹的欄桿上,每個人都遠遠看著分外熟悉卻離別在即的記載著歡笑與淚水的校園,離別的愁緒慢慢纏繞上心底。
“咱上高一時就在這兒碼車吧?那會兒我還和方茴一塊放學回家呢!你也真行!開學一個多月都不帶跟我說一句話的,太打擊我了!”趙燁指著一片空地說。
“你還說呢!都是你,騙我說你家住德外!”方茴笑著說。
“是啊!這都沒能引起你注意,讓丫陳尋捷足先登了!”趙燁假裝嘆息地說。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陳尋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賊上方茴了!”林嘉茉接過話說,“F中多少女生的花樣夢想啊!就這么落空了!”
“就是!最開始明明是喬燃和方茴更好來著,我記得那會兒一放學你們倆就湊一起對作業!”趙燁點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