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原因在于泡沫時期的處理方法

“小宮先生是一位真正的經濟學家，他從正面入手，及時指出了泡沫時期經濟政策管理上的失誤。在我負責日本央行貨幣政策管理工作期間，每每遇到難以抉擇之事，都會回想起老師的身影，仿佛老師一直在背后支持著我，賦予我力量。”

當日，曾于2008～2013年擔任日本央行行長的白川方明也來到學士會館致悼詞。白川在東京大學就讀（1968～1972年）的最后一學年曾參加過“小宮研討課”。這一經歷也成了白川進入日本央行的主要契機。白川本以成為經濟學家為人生之志，而這也是深受小宮與東京大學教授（后為名譽教授）館龍一郎合著的《經濟政策理論》一書的啟發。

2008年，雷曼危機爆發后日元飆升，白川也因此受到了來自政界與學界的強烈批判。不僅如此，日本從1998年開始深陷通貨緊縮困境，此后，日本央行也常被政界以及學界視為犯了重罪的人。2000年前后，問責日本央行的輿論愈演愈烈，而當時的小宮卻轉而選擇站在日本央行的支持方，并對白川說：“輿論也未免太過分了。我要寫一篇反駁他們的論文。”

“小宮研討課”的學生多為善于辯論的理論派，白川也很好地繼承了這一特征。白川向來習慣在反復推敲理論后再得出政策，因此也常被評價為“老學究”。此外，由于理論上無法驗證零利率政策的有效性，因此白川對量化寬松政策的實施始終保持謹慎態度。這也是政界批評白川的政策總是“擠牙膏”的原因之一。

白川始終謹記老師的教誨，即“當出現危機時，即使面對政府，央行行長有時也需要保持強硬的態度”。我在2021年12月前往白川任職的青山學院大學（位于東京都澀谷區）對白川進行了采訪。

“請問您如何評價自己任職期間所實施的貨幣政策？有人指出日本央行行動緩慢，寬松政策規模過小。”

“我們已經采取了積極行動，以確保金融體系的穩定。如果我們的目的僅僅是避免日本央行受到批評，那我們只需實施大膽的寬松政策即可。但我認為這樣的政策效果極其有限。如今，沒有人會把通貨緊縮稱為‘貨幣現象’，也沒有人認為只要物價上漲，就能解決日本經濟面臨的問題。但遺憾的是，如果中央銀行沒有擴張資產負債表，社會將很難了解到這一點。”

白川繼續補充道：“若問題進一步擴大化、復雜化，社會可能陷入某種停止思考的狀態，只是一味尋求淺層的解決方案。2000年以后，圍繞宏觀經濟政策對通貨緊縮進行的討論便是社會陷入麻痹狀態的其中一個表現。”政治和市場常期待中央銀行提供眼前的利益，但中央銀行所肩負的責任卻是長遠的。白川在擔任行長的五年中，時常苦惱著一個問題，那就是作為央行行長如何保持好民主主義的度。

在學士會館的告別儀式上，日本央行副行長中曾宏落座于白川的斜后方。中曾也是“小宮研討課”的學生之一，他擁有廣泛的國際人脈，曾經歷過20世紀90年代后半葉的金融危機以及2008年雷曼危機，被譽為銀行系統的危機管理第一人。

現任日本央行審議委員高田創也出席了告別儀式。高田同樣也是小宮的門生之一，他在畢業后加入了日本興業銀行（現日本瑞穗金融集團）。小宮在對貨幣政策的傳統觀念進行了徹底驗證之后，名聲大噪。因此，許多金融行業的學生都前來參加了小宮的告別儀式。

白川在悼詞中提到的“泡沫時期的經濟政策管理失誤”，是指日本1985年簽訂《廣場協議》后推出的一系列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日本曾通過對外出口實現了高速增長，并從1985年開始通過積極的財政政策以及量化寬松政策來刺激內需。然而，這些舉措反而助長了泡沫經濟。最終，泡沫的破裂對日本經濟造成了致命的打擊。可以說，這次經濟政策的失誤成了日本經濟長期停滯的開端。

20世紀80年代中期，美國陷入了大規模的貿易逆差。為挽救美國經濟，日本、美國、德國、法國、英國五國（G5）簽訂了《廣場協議》，以誘導美元貶值。幾國開始聯合干預外匯市場，美元迅速下跌。與此同時，日元大幅升值，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日元兌美元匯率便從1美元兌240日元飆升至1美元兌150日元。

水深火熱之中的日本在G5簽訂《廣場協議》時提出了阻止日元急劇升值的意見，并在G5會議上承諾將協助美國擴大內需，并采取縮小貿易順差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日本央行開始刺激內需，并大幅降低政策利率（當時為基準利率），這也為后來的泡沫經濟埋下了伏筆。

小宮在自己的著作中指出：“美國的經常項目收支與其經濟密切相關。對經濟學有所了解的人都清楚，要改善美國的經常項目收支狀況，必須從改善其宏觀經濟政策入手。”

美國的貿易逆差不僅與日本的出口攻勢有關，還主要源于美國國內的消費過剩與投資過剩。要解決貿易逆差問題，美方也需要收緊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以抑制內需過熱。小宮曾嚴厲指出：“只有日本承諾按照行動計劃來調整經濟結構，而美國并未許諾任何改善措施。這才是嚴重的‘失衡’。”

實際上，美國的貿易逆差并未得到緩解，從《廣場協議》前的1984年到1987年，美國的貿易逆差分別為1091億美元、1219億美元、1385億美元和1517億美元，不降反升。如果不解決美國國內的消費過剩與投資過剩問題，即使通過人為手段促使美元貶值，也無法改善對外失衡的狀況。氣急敗壞的美國要求日本進一步刺激內需，最終催生了日本泡沫經濟的形成。正因為日本輕視了基本的宏觀經濟理論，日本經濟才會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