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鐘粹宮內
- 明代風云
- 勤蟻
- 2316字
- 2025-05-19 23:37:47
陳循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目光在田契上停留許久,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
——府中捉襟見肘的用度,老妻近日為節省而裁減的開支……
“侯爺美意,老朽心領了。”
陳循緩緩搖頭,聲音雖輕卻堅定,
“說來慚愧,老朽雖是個讀死書的迂腐之人,卻也懂得'見義勇為'四字的分量。”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繼續道:
“犬子若見令千金遇險而不施以援手,那才是該當責罰。
今日之事,不過是盡了本分,侯爺如此厚禮,反倒讓老朽無地自容了。”
他說著將錦盒輕輕推回,繼續道:
“況且,老朽這個做父親的,若是收了侯爺的謝禮,豈不是要讓犬子背上個'圖報施恩'的惡名?這萬萬使不得。”
說到這,陳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借這個動作掩飾內心的掙扎。
石亨聞言,眼中非但沒有絲毫惱怒,反而閃過一絲意料之中的笑意。
他撫掌大笑,聲如洪鐘:
“哈哈哈!閣老果然高風亮節,本侯這番倒顯得俗氣了......”
他從容地將錦盒重新包好,隨手遞給身后的隨從,動作輕巧得仿佛在丟棄一件無關緊要的物件。
隨即又從袖中取出一個細長的青布包裹,雙手捧著朝陳循深深一揖:
“田產契約這等俗物,確實配不上閣老清譽。倒是這幅畫......”
他故意頓了頓,眼中閃過狡黠的光,
“此乃本侯昔年偶然所得,奈何粗人一個,始終參不透其中妙處。
小女特意囑咐,定要親自送到令郎手上,說是......”
他壓低聲音,
“說是要謝過救命恩人的恩情。”
陳循狐疑地接過包裹,當青布緩緩展開時,他的手指竟微微顫抖起來。
待看清畫作全貌,這位見多識廣的首輔也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那竟是失傳已久的王詵《山水十詠圖》!
畫上煙云繚繞,隱約可見的“晉卿”二字款識,筆法飄逸如行云流水。
“這......”
陳循的聲音都有些發顫。
他急忙命人取來燭臺,小心翼翼地平鋪在案幾上。
跳動的燭光下,他俯身細觀,時而湊近細辨筆觸,時而退后縱觀布局,完全沉浸在這幅稀世珍品之中。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他才如夢初醒般直起身來,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石亨見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早就打聽清楚,陳循雖以清廉著稱,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畫癡,尤其對北宋名家王詵推崇備至。
這幅《山水十詠圖》,正是投其所好的絕佳之物。
“侯爺可知此畫來歷?”
陳循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
“此乃王晉卿晚年力作,傳聞早已毀于戰火,沒想到......”
石亨故作憨厚地撓了撓頭:
“本侯一介武夫,哪懂這些。
當初只是覺得畫得好看,就收著了。
既然閣老識貨,不如......”
他故意拖長了聲調。
陳循的手不自覺地撫過畫卷邊緣,眼中流露出難以割舍的神色。
這幅畫對他的誘惑,遠勝方才那百畝良田。
作為一個癡迷書畫的文人,能得此稀世珍品,簡直是夢寐以求之事。
石亨察言觀色,適時說道:
“小女說了,這畫放在我們武將家中也是明珠暗投,不如贈予懂畫之人。”
他特意加重了“價值”二字的語氣,卻不是在說金錢的價值。
陳循的手指在畫上流連,內心天人交戰。
收下這幅畫,既不會落人口實——畢竟只是文人之間的雅贈,又能了卻一樁夙愿。
更重要的是,石亨此舉,明顯是在向他示好。
“侯爺厚賜,老朽實在……只是此畫太過珍貴,恐怕……”
陳循終于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掙扎,幾分期待。
石亨不待他說完,連忙拱手道:
“這畫不過是讓小女聊表心意,煩請閣老先代為轉交令郎。”
他那細長的眼中精光一閃,又故作遲疑道:
“說來慚愧,本侯一直疑心此畫或是贗品,正好請閣老這等行家幫忙品鑒……”
見陳循神色松動,石亨趁熱打鐵:
“待令郎歸來,再作定奪也不遲。”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陳循若再推辭,反倒顯得不近人情。
他輕嘆一聲:“既是侯爺千金的心意,老朽便暫且......”
話未說完,他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開始卷起畫軸,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無價之寶。
他一邊卷畫,一邊抬眼看向石亨,認真說道:
“侯爺可要記著,若是犬子回來執意不受,您可得把這寶貝原樣取回去才是!”
石亨聞言立即放下茶盞,正色拱手:“當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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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鐘粹宮內,嘈亂不堪。
一隊人馬手持熊熊火把,為首一個赫然是御馬監太監、東廠提督王誠。
他身披猩紅斗篷,在火把映照下宛如索命閻羅。
身后數十名番子手持明晃晃的刀弓,將殿內圍得水泄不通。
“你們究竟要將小王爺擄到哪里去?”
一名年逾四十的宦官張開雙臂,死死護在年幼的沂王身前,臉上緊張之色盡顯。
王誠陰惻惻地笑了:
“喲,這不是劉公公嗎?”
他慢條斯理地展開一卷明黃圣旨,
“咱家奉陛下旨意,特來請沂王移駕南宮。”
他故意拖長了聲調,
“陛下仁厚,特意成全太上皇一家團聚的天倫之樂......”
“放屁!”
一位頭發已經花白的老宦官突然疾行數步,沖出人群,枯瘦的手指直戳王誠面門,
“爾等奸佞!太上皇才是真龍天子!景泰不過是暫代大位,如今竟敢囚禁君父,殘害忠良!”
老人渾身發抖,渾濁的眼中迸出駭人的怒火,他枯瘦的手轉而指向蒼穹:
“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看著呢!
太宗、仁宗、宣宗列祖列宗都在看著!
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悖逆人倫,遲早要遭天打雷劈!”
王誠被這突如其來的怒斥驚得后退一步,面容瞬間漲得通紅:
“大膽老東西!竟敢妄議天子!
天下人盡知,太上皇乃是自愿禪位,陛下即位名正言順!”
“放屁!咱家今日就是拼了這條老命!”
老宦官突然暴起,枯瘦的身軀竟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也要替大明討回這個公道!”
話未說完,便如猛虎般撲向王誠。
王誠后退不及,被他一口狠狠咬住手臂,頓時發出尖利的慘叫聲,卻怎么也掙脫不開。
老宦官死死咬著,渾濁的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鮮血順著嘴角不斷涌出。
“廠公!”
“快救廠公!”
幾名東廠番子見狀,立即拔出腰間匕首,朝著老宦官后背連捅數刀。
鮮血噴涌而出,可老人卻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咬合的力度反而更大了。
直到第五刀刺入,他的身軀才漸漸軟倒,但牙齒卻仍深深嵌在王誠的皮肉里。
“快把這老東西拉開!”
王誠疼得面容扭曲。
幾個番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尸體拽開,只見廠督的手臂已被生生撕下一塊血肉,白骨森然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