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在夢里看見星空。

那些碎片般的畫面像浸了水的油畫，斑斕卻模糊。有時是獵戶座的腰帶在云層后若隱若現，有時是北斗七星化作銀勺舀起月光——直到那個溽暑的夜晚，夢境突然咬住了現實的尾巴。

蟬鳴在凌晨兩點戛然而止。

我翻身坐起時，竹席上還印著汗濕的脊背輪廓。老房子的木窗欞被月光劈成細碎菱形，有什么在窗外流動，像有人把銀河揉碎了灑進紗網。膀胱的脹痛催促我穿過堂屋，卻在推開后門的瞬間僵在原地。

滿天星斗正在叛逃自己的坐標。

仙后座的“W“扭曲成蛇形，北斗七星的勺柄突然延長，勾住了一顆路過的流星。那些本該亙古不變的星座此刻如同被孩童打翻的拼圖，金星與火星在黃道上跳起圓舞，木星大紅斑膨脹成漩渦，吞噬了周圍的小衛星群。我死死掐住門框，指甲陷進朽木的裂縫——這分明是夢里才有的癲狂景象，可小腿上被蚊子叮咬的腫包正火辣辣地疼。“小滿？“

身后傳來奶奶夢囈般的呼喚。我轉身時，她枯枝似的手正懸在半空，搪瓷杯里的涼茶泛起漣漪。順著她渾濁的瞳孔望去，天穹裂開一道絳紫色的縫，有光粒如蒲公英飄落，卻在觸及瓦檐前幻化成半透明的符號。某個似曾相識的圖案在視網膜上灼燒：七顆星辰首尾相銜，恰似我胎記的形狀。

老座鐘突然敲響三點。

所有異象在鐘擺聲中凍結，星辰歸位，裂縫彌合，只剩那些光符如螢火蟲縈繞在晾衣繩周圍。奶奶的茶杯砰然墜地，驚起墻根的夜梟。她顫巍巍指向我身后，晾曬的床單在無風自動，上面布滿了潮濕的星輝，正緩緩拼出一行西夏文——那是爺爺考古筆記扉頁的圖騰。

雞鳴撕開夜幕時，我發現自己攥著半塊殘玉。青白色玉玨上，古老的星圖正在晨曦中消退，就像那些被晨光吞沒的夢境。而奶奶整夜跪在祠堂，對著曾祖父的牌位燒了一沓畫滿星宿的黃紙，灰燼里浮出焦黑的“熒惑守心“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