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讓父母都愣了一下，齊齊看過來。

李木目光直視著父親，語氣沉靜卻有力：

“爸，合同是我讓顧清姐找律師反復看過的，風險可控?！?

“劉總那邊急著要貨，是因為他看好市場，想搶在別人前面鋪貨?！?

“這是商業競爭，正?，F象?！?

“現在不是追究細節的時候，是必須把這第一步走穩的時候?！?

頓了頓，李木看了一眼母親，又看回父親：

“家里，需要裝部分機電話到我屋里，以后聯系方便。媽同意了。”

趙菊下意識地點了下頭，隨即又覺得好像哪里不對，但沒敢再吭聲。

李建國瞪著兒子，胸膛起伏著，似乎還想反駁。

但看著兒子那雙異常冷靜、甚至帶著點壓迫感的眼睛，看著妻子那雖然害怕但明顯已經倒向兒子的姿態。

老李嘴里那些質疑和怒火，突然就堵在了喉嚨口。

他感覺自己像個突然被架空的老船長，腳下的甲板在瘋狂傾斜，周圍的航道變得完全陌生。

而年輕的舵手已經握緊了輪盤，用一種他無法理解但似乎又無法反駁的方式，強行駕駛著這艘小船沖進了驚濤駭浪里。

一種巨大的、無力的孤立感席卷了李建國。

他猛地松開了那團被攥得不成樣子的工裝，布料掉在地上，發出輕微的一聲悶響。

“……行……你們……能耐……”

李建國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里充滿了挫敗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我……我不管了！你們愛咋弄咋弄！”

說完，他猛地轉身，不是回臥室，而是徑直走向廚房旁邊的儲藏室。

那是他平時堆放工具和雜物的地方，也是他心煩意亂時獨自待著的地方。

木門被哐當一聲甩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得墻壁似乎都抖了一下。

客廳里再次陷入死寂。

趙菊被那摔門聲嚇得一哆嗦，看著緊閉的儲藏室門，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

只是眼圈又紅了，默默彎腰撿起地上那團臟工裝，無意識地拍打著上面的灰。

李木站在原地，聽著儲藏室里傳來隱約的、沉悶的、像是用工具用力敲打什么東西的聲響。李木知道，父親不是在發泄憤怒，而是在用他唯一熟悉的方式，對抗著這個突然變得無法理解、無法掌控的世界。

收回目光，李木看向母親：

“媽，電話線明天我就去申請拉分機?！?

趙菊拍打衣服的動作停住了，抬起頭，看著兒子，眼神復雜，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聲音帶著點沙啞：“……嗯。媽……媽給你攢著錢。”

深夜。

李木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父母房間的燈早就熄了，但李木能感覺到那邊也沒有睡著，一種壓抑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

儲藏室早就沒了動靜，父親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的，大概也躺下了，但肯定和他一樣，徹夜難眠。

腦子里像過電影一樣，閃過白天的種種。

母親的恐慌，父親的暴怒和孤立，顧清電話里的急切，劉槍東的豪爽，論壇上的混亂，還有那封冰冷的代理郵件……

這一切，都沉甸甸地壓在李木身上。

李木知道，從貨款到賬、第一批貨發出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徹底改變了。

這個家，再也回不到過去那種雖然清貧但至少安穩平靜的軌道上了。

翻了個身，李木手無意中碰到了枕頭底下那個硬硬的物件。

是那第一個手工的、粗糙的萬能充樣品。

冰涼的塑料外殼，硌著李木手心。

李木把它拿出來，握在手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面手工打磨的痕跡。

就是這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東西。

攪動了論壇，引來了貪婪的代理，說服了劉槍東，啟動了深圳的生產線。

嚇壞了母親，激怒了父親，讓這個家陷入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撕裂。

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正一圈圈擴散，撞擊著原有的秩序，帶來混亂，也帶來新的、未知的可能。

窗外，小城市的夜寂靜無聲，連狗吠都稀少。

只有手里這個小小的萬能充，仿佛還帶著南方工廠機器轟鳴的余溫。

帶著資本流動的灼熱，帶著無數潛在需求的饑渴，在李木的掌心，沉默地發燙。

它不再只是一個發明。

它是一個開關

。一個已經被李木親手扳動，再也無法回頭的開關。

后續的命運，已不由李木完全掌控，只能被這巨大的慣性，推著，踉蹌著，向前狂奔。

連續幾天，家里的空氣都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李建國徹底變成了悶葫蘆。

除了吃飯，幾乎不踏出儲藏室半步，里面不時傳出金屬磕碰的悶響，還有對著圖紙念念有詞的嘀咕，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一種固執的焦躁。

老李不再質問李木，甚至避免和兒子對視，那眼神里有未消的怒氣，有挫敗，更有一種讓李木心里發沉的、被時代拋棄后的茫然。

趙菊變得小心翼翼，說話都不敢高聲。

眼神總在李木和儲藏室緊閉的門之間逡巡，彌漫著一種無聲的恐慌，仿佛家里藏了個一點就炸的炮仗。

李木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慎重考慮未來發展。

耳朵保持豎著，一半聽著家里的動靜，一半聽著窗外——期待著郵遞員的鈴聲，或者某個陌生的、來自深圳或燕京的電話號碼。

這種壓抑的、仿佛暴風雨前窒悶的平靜，在第三天下午被打破了。

先是郵遞員的自行車鈴在院門口清脆地響了幾聲，一封厚厚的、印著銀行標志的掛號信送到了趙菊手里。

趙菊捏著那信封，像是捏著一塊燒紅的炭，手指抖得厲害。

臉上的血色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她沒敢拆，幾乎是小跑著把信塞給了剛從房間出來的李木。

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木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深吸一口氣，撕開信封。

里面是一張正式的銀行匯款憑證，數字清晰地印著——一筆對整個家庭來說堪稱巨款的金額，來自深圳的代工廠，備注是“聯合辦廠第一批收益分成”。

冰冷的紙張，官方的印章，確鑿無疑的數字。

錢。

真的來了。

顧清，京東，效率真高！

市場反響也比李木預估的要更加景氣！

如今有了實打實的收益，想必父母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