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利的碎片瞬間劃破掌心,傳來刺痛。
“啊——”
她這一出慌亂,似乎沒能激起身前青年的半點情緒。
沉寂了半晌,床前人才平靜開口。
“即然受傷了,就別走動了。”說著指了指桌前,“桌上有金創藥,自己拿。”
依舊是關切的話語,依舊清冽的沒有一絲溫度。
好在結果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陸幺故作受寵若驚,連連回絕道:“奴婢怎么能用殿下的東西。”
床上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再開口時,語氣里也帶著一絲莫名的調侃。
“莫非你是想讓本宮給你上藥。”
陸幺知道,再拒絕,這戲就多了。
“奴婢不敢.....”她含糊著聲線,應下了。
“記得添些炭火。”
覃宣吩咐完,便又翻身躺了下。
陸幺看了一眼床上已經躺下的身影,也不再多想,輕聲應了一句“是”。
便起身走向屏風后的桌前,簡單給手上了藥。
屋外雨聲依舊,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
炭火被方才灌進來的水汽弄得有些焉熄,她重新添了些木炭,便在桌前守著。
風雨聲唳。
若非意外撞破皇家秘辛,一切應當順利進行。
想到此處,陸幺不免有些傷神,趁著閣中對她落選一事還未作出回應,她必須盡快入皇后宮中。
只是……
陸幺側目看向帷幔后昏暗模糊的身影,生出幾分迷茫。
這五年,是老天給她的意外,也是命運對她的懲罰。
陸幺怨不得旁人,這條路終是她一手造成。
五年前的一場誤殺意外,讓她入京被訓練成細作,五年后,又撞破宮闈秘聞,陸幺不知道這個新的意外,又會將她的路導向何處……
屋外的風雨聲,和屋內劈啪的火炭聲交織不清,在這暗流涌進的夜晚,詭異地添了幾分安和。
帷幔后,一道眸光盯著屏風后的少女,纖細的身影在夜色里微微戰栗,似被檐下風雨催打的枝葉。
昏暗的夜色,毅然將青年的眸光染上了幾分幽暗。
一股股熱流在屋子里緩緩散開。
陸幺看了眼火盆里被燒得通紅的木炭,又看了眼屏風后模糊的身影,只覺得周身的冷汗漸漸被這熱氣熏得滾燙,碩重的腦袋讓她漸漸沒有了支撐力。
她暈暈乎乎地靠在桌角,只覺眼皮陣陣發沉,便遁入了黑暗。
燭火昏暗,空落的船艙里,只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女身影。
她帶著面紗端坐在床沿,靜默的像是一尊瓷器。
陸幺恍惚朝床前人走近,可少女依舊閉著眼,沒有任何反應。
“你是誰啊?”
聲音回蕩在寂靜的船艙,得不到任何回應。
下一刻,不知何處來的風將少女的面紗吹落,露出一雙令人心悸的血眼,那雙眼睛緊緊鎖著她,似乎帶著無盡的哀傷和絕望。
“為什么這么對我......”
“為什么.....”
不,不是的.....
“書黎——”
陸幺從夢中驚醒,心跳幾乎破膛而出。
她喘著粗氣,汗水潤濕了碎發,凌亂的貼在面頰脖頸,蒼白的臉上透出不正常的紅暈,宛似要萎凋的雨中芙蕖。
是夢。
又是這個夢……
“姑娘你醒了。”
聽到聲音,陸幺這才怔神朝一旁看去。
天已經大亮,穿著藕荷色衣衫的宮女已經繞過屏風朝她走了過來。
陸幺沉了沉氣息,漸漸緩過神,視線一轉才發現自己竟躺在覃宣的床上。
她心一惶,忙翻被坐起。
掌心的傷口碰到身下的床板,疼的她倒吸了口氣。
她下意識縮回手,才意識到右手受了傷。
見床上的陸幺翻身坐起,侍女羅秀忙快步上前去扶她。
“姑娘仔細些,這燒方才退。”
看著伸過來的手,陸幺下意識避了開。
盡管她尚未正式列入薛皇后宮中的宮女名冊,但她的宮婢身份已是事實。秀女時那些恭敬的問候和殷勤的服侍,也再于她不襯。
“書黎只是奴婢,怎敢勞煩。”
羅秀默默收回手,也沒在意,面上依舊帶著些笑。
見陸幺臉色恢復了不少,才道:“姑娘氣色好了不少,吃點東西吧。”
說完轉身吩咐門口兩個宮女,讓人端些飯菜進來。
兩個宮女一邊應著,目光卻祟祟地穿過屏風往里面瞧了一眼。
陸幺看了一眼身旁宮女的架勢,想著此人應是覃宣宮中主事的婢女了。
她問:“這位姐姐,不知道四殿下現在何處?”
羅秀轉頭看向少女,倒也沒有想著對她隱瞞。
“昨夜刺客鬧得厲害,聽說嚴大人找到了一些線索,殿下被宣去了玉承殿。”
陸幺聽得眼皮一跳。
線索?
會是什么線索,又與覃宣有何關系?
難道是因為昨夜兩人的事情嗎.......
冷風從半開的窗口吹了進來,拂去了腦中最后一絲混沌。
陸幺緩緩蜷起指尖,牽扯到掌心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
“袁書黎可在此?”
屆時,院外一道尖銳的嗓音拉回了屋內人的思緒。
“見過海公公。”
院中宮女行禮的聲音傳進屋內。
床前兩人對視了一眼,羅秀率先走了出去。
陸幺眉心一緊,這海公公是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怎么會突然來找她……
難道他們真的發現了什么嗎?
陸幺見凳子上放著干凈的宮女衣衫,此時也不得多想,只得快速拿起一旁的衣物穿上,整理好裝束。
海公公一直是皇上身邊的紅人,雖已年過半百,人卻依舊硬朗精神。
羅秀不敢怠慢,忙走上前行了禮,“見過海公公,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咱家奉皇上口諭,將宮女袁書黎帶往玉承殿。”
說著睨了一眼四周,“她人呢?”
“她.....”
羅秀剛要回答,屋里的陸幺已經穿好衣衫從門口快步走了出來。
“袁書黎見過海公公。”
海公公打量了一眼跟前行禮的少女。目光移到少女眼角下那一片醒目的紅色亂紋。
他對陸幺印象頗深,殿前濯選時唯一一位容貌生異的秀女。
想到這里,忍不住蹙了蹙花白的眉頭。
“皇上要見你,跟咱家走吧。”
陸幺沉了沉氣息,輕聲應“是”,跟了上去。
玉璋宮毗鄰臨水佛塔,四周栽了不少翠竹。大雨一夜,青石道旁被雨打折的竹枝還殘留著不少水珠。
一路走來,陸幺的發間已被滴落的水珠微微潤濕。面容頹清,襯出病色。
“海公公今日怎么得閑來了玉璋宮。”
兩人方出玉璋宮,就見竹叢旁走出一個人。
陸幺下意識看了一眼走近的人,青年一身墨綠長衫,一手負在身后,一手則隨意拎著藥材。
陰郁的天,連風都帶著濕潤的寒意,似乎將走來的身影都沾染出一股清冷之氣。
不在她摸底的人之中,陸幺淡淡收回目光。
章風眠,御醫章崢的侄兒,師從太醫院判,雖只是四品醫官,醫術卻是宮中年輕一代的佼佼者,將來自是前途無量。
海公公作為皇帝身邊的老人,早已修煉出了一副審時度勢的本領。
他略微腫泡的眼睛漸漸瞇成了一條縫,躬身笑道:“原來是章醫官,醫官照顧四殿下可真是盡心盡力。”
說著目光瞥了身邊的陸幺一眼,道:“這不,咱家得皇上口諭帶這宮女去金鑾殿呢。”
章風眠笑聲干脆,“原來如此,公公辛苦了。”
原來是照顧覃宣的醫官。
陸幺斂眉,也朝身前人行了禮。
“見過章大人。”
章風眠這才看向身前的陸幺,目光一轉停在她眼下顯眼的紅斑上。
“姑娘眼角這紅斑倒是‘特別’。”
陸幺聽得眼睫一顫。
這些天來,還真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
她下意識抬眸看了一眼身前的人。
正好對上章風眠深幽的目光,似是一道寒風直透進心底。